第六章 婺江源頭的童謠(3 / 3)

胡德謙也知道胡旺財的年紀大了,比不得三個年輕人,於是說道:“要不你在高砂找戶熟人家休息,他們三個陪著我回去就行!”

胡旺財見胡德謙這麼說,哪裏肯答應,咬咬牙牽著馬繼續前行。

這幾裏山路很崎嶇,經常有狼出沒,一般人要想從這裏過,也都結伴而行!

胡德謙對一個家丁說道:“把你的槍給我!”

他接過家丁的槍,利索地把子彈上了膛,倒提在手裏。兩個家丁一邊走,一邊小心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除了幾個人的走路聲外,就隻有大風刮過樹林的“嗚嗚”。這聲音在這樣的夜裏,分外的令人覺得心驚膽戰。

終於來到山嶺下,胡德謙下了馬,拄著胡旺財遞給他的拐杖,把馬韁遞給一個家丁。

走在最前麵的遊勇慶看到前麵有影子晃動,忙摘下身上的火銃,拔掉塞住銃口的紙塞,大聲叫道:“如果是人的話,就應一聲,否則我開槍了!”

山裏人走夜路有很多禁忌,相互之間遇到,不敢亂打招呼,隻要發出聲音,證明自己是活人,就行了。

傳來一聲狼嚎。

遊勇慶不敢怠慢,對著那些黑影摳動了扳機。一聲巨響,從銃口迸出萬點星光,成扇形筆直朝前麵射去。

火銃的聲音比步槍不知道要響多少倍,饒是胡德謙有所準備,也被震得耳朵嗡嗡直響。如此大的聲音,山嶺台階上的野狼早被嚇跑了。

一銃打完,遊勇慶很利索地往銃口裝火藥和鐵砂子。另一個家丁也摘下背上的槍,打開保險瞄準前麵,仔細尋找目標。

上好火藥和鐵砂子,遊勇慶平端著火銃,貓著腰,一步步踩著台階往上走。走了七八級台階,隱約見前麵台階上的雪窩裏,躺著兩個死人,頓時嚇了他一大跳,幾步竄下台階,來到胡德謙身邊,叫道:“胡老爺,我……我打死人了!”

胡德謙一愣,剛才明明聽到前麵傳來狼叫,遊勇慶才開的銃,這麼遠的距離,若真的活人被銃打中的話,不可能那麼快致命,怎麼連慘叫聲都沒有?當下從一個家丁手裏接過火把,一手提著槍,對遊勇慶說道:“不要怕,我們再上去看看!”

胡德謙走在最前麵,身後跟著遊勇慶和另一個持槍的家丁。往上走了十幾級台階,感覺腳下踩著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居然是一隻死人的胳膊。

台階的雪地上還有一些雜亂的梅花狀足印,是狼留下的。

那隻死人的胳膊被狼啃過,露出白森森的骨頭。再往上的台階上,果真有兩個死人,胡德謙一眼認出那兩個死人,正是他先派回家報信的兩個家丁。他驚道:“怎麼會這樣?”

走在後麵的胡旺財聞聲趕上前,看到了雪地裏的慘狀,兩個家丁的屍體已經被狼啃得不成樣子,當即哽咽著說道:“可憐,怎麼兩個人連槍都不敢放,硬生生讓狼給吃了呢?”

兩個家丁共有兩支槍,一人一把,其中一個家丁的槍還背在身上,另一個家丁的槍甩落在山道旁邊的草叢中。

這兩個家丁並不是第一次走夜路過這道領,也知道這附近有狼出沒,可是他們居然連槍都沒來得及從肩膀上摘下來,就喪了命。

胡德謙看清其中一個家丁的致命部位在咽喉,傷口很窄,是被一種很鋒利的利器劃過所致。另一個家丁的左手齊肘被砍斷,腹部被橫著砍開了一個大口子,腸子被狼扯了一地。

他望著這兩具殘缺的屍體,說道:“他們不是被狼咬死的,是被人殺的!”

胡旺財問道:“在這種地方,什麼人會殺他們?難不成是胡澤開回來報仇?”

胡德謙說道:“你別亂猜,胡澤開和我是私人恩怨,他要找也是找我,絕對不會濫殺無辜!這種時刻,浮梁那邊的新四軍也不會到這裏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們兩個人一定遇上了不該見到的人!”

他抬頭看了四周一眼,隻見大雪茫茫,哪裏還辨得到什麼蹤跡?

胡旺財問道:“難道是羅局長他們正在找的那股日本人?”

胡德謙點頭道:“很有可能!明天一大早,你派人騎馬進城告訴羅局長。”

胡旺財問道:“老爺,我們現在怎麼辦?”

胡德謙說道:“不能讓他們放在這裏給狼吃,找樹藤捆了,放在馬背上馱回去!”

胡旺財和另一個家丁就在路邊找了些樹藤,將兩具屍體收攏來捆好,一邊一個掛在馬背上,催著馬往前走。

胡德謙持槍走在前麵,一個家丁觀察山道兩邊,遊勇慶負責殿後。

上了嶺,是一座石頭砌成的亭子,專供上下嶺的人歇腳用的,亭子上方的一塊石板上,刻著積善亭三個隸體大字。這是胡德謙祖父的書法,他祖上曾出過幾個進士,也算是書香門第,到了他曾祖父那一代,開始出外經商,生意越做越大,儼然成了村裏的大戶。經商不忘習文,更不忘積德行善,遠近十幾裏內的路橋涼亭,都由他家出資修建。遇到荒年,也都會對那些貧困的鄉民無償救濟。正因為如此,他家在考水村德高望重,他祖父也成為一族之長,全族胡姓之人若犯了族規,單憑他祖父的一句話,就可定人生死。族長的位置傳到他的手裏,比以前多了一些民主的特色,遇上什麼大事,他會找來族裏的一些老人,共同商討對策。

胡旺財一屁股坐在涼亭內的石凳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再也走不動了。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這一路連滾帶爬的,加上雪水滲透衣裳,寒氣一直透到骨子裏,哪裏還吃得消?坐下來沒多久,身體往後一倒,暈了過去。

胡德謙忙叫一個家丁把胡旺財背上,隻要下了嶺,走不上兩裏地,就到考水村了。

上嶺容易下領難,一個家丁扶著胡德謙走在最前麵,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背著胡旺財的家丁走在中間,手裏還牽著馬韁。遊勇慶仍走在最後,不時回頭警惕地看著身後。

幾個人一步三滑,好容易熬到半山腰,遠遠看到前麵的山道上出現一溜火把。雙方的人走近了些,那邊有人喊道:“山上的是什麼人,應一聲!”

那個扶著胡德謙的家丁梗著嗓子喊道:“自家人!”

下麵的人上來了,胡德謙認出領頭正是村裏的武師胡德欣,後麵跟著他的小兒子胡福源。他膝有兩女三男,兩女已經出嫁,大兒子和二兒子分別在杭州和上海經營祖上遺留下來的生意,隻有小兒子在身邊。

胡德欣和胡德謙是同輩分的人,但年紀要小上二十幾歲,年輕的時候出去混過,不知道從哪裏學了一身武藝,前些年剛回來,還帶了一個河南的老婆和兩個孩子。有一次幫胡德謙運一批茶葉去杭州,路上碰到國民黨的潰兵,他一個人領著幾個夥計,硬是打跑了二十幾個潰兵。農閑的時候,教村裏的那些後生小輩們練練武,被村裏的人尊成為武師。

胡福源看到了父親,忙上前叫道:“爸,這大雪天的,你這麼晚怎麼還回來呢?要是有個什麼閃失,那可怎麼辦?”

胡德謙問道:“你們怎麼知道來接我們?”

胡福源說道:“縣裏前些天不是要我們注意日本人嗎?是欣叔聽到山那邊有打銃的聲音,便要帶人過去看看,沒想到遇上了你們!”

原來是遊勇慶在那邊嶺腳開了那一銃,讓胡德欣聽到了!

胡德欣看到了用藤條捆在馬背上的屍體,還有不省人事的胡旺財,忙問道:“謙哥,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人?”

胡德謙說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去再說吧!”

胡德欣二話不說,背起胡德謙就往山下走,腳步顯得穩健而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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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水村胡氏宗祠,燈火通明。

祠堂主祭堂供桌上麵的中堂壁上,掛著幾幅胡氏祖宗畫像。正中間那一副畫像,上麵的人頭戴唐代進賢冠,身穿紫色鶻鳥花紋綾官袍,乃是胡氏義祖胡三公像。胡三公像左邊那一副畫像,上麵的人頭戴進德冠,身穿蟒袍,手持朝笏的人,正是胡氏的宗祖明經公胡昌翼,右邊的畫像則是胡氏的二世祖延政公,後世子孫也稱延進公。

畫像下方的條案上,擺著胡氏曆代祖宗的牌位,牌位前的供桌上,放著一些祭品。幾支大白蠟燭和掛在橫梁上的幾盞油燈,照著每個人那莊嚴而肅穆的麵容。

胡德謙的手裏捏著三支上等佛香,虔誠地朝上首拜了幾拜,把香插到供桌前的香爐裏。在他的身後,站著幾個族裏有聲望的老人。平時族裏有什麼事情,他都和這幾個老人商量。年紀最大的那個老人叫胡宣林,是宣字輩的,比他大兩輩,是他的叔公。

上完香,胡宣林顫微微地說道:“德謙呀,這大冷天的,都這麼晚了,把大家叫起來,究竟有什麼重要的事?”

一個老人說道:“聽說日本人打進來了!”

胡宣林說道:“婺源山高地險,這麼多年了,日本人根本沒法進來,怎麼就打進來了呢?”

胡德謙麵對大家,說道:“叔公,我這麼晚把大家叫起來,主要不是為了日本人打進來的事!”

胡宣林問道:“那是為什麼?”

胡德謙正色說道:“大家還記得光緒年間何半仙留下的那首童謠嗎?那裏麵就有婺源兩個字,就是現在將要發生的事。”

胡宣林問道:“那童謠我還記得一些,確有婺源兩個字,可是沒有說明婺源究竟要發生什麼事呀!”

胡德謙說道:“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不過七裏亭的遊瞎子告訴我,跟‘八卦’兩個字有關,這一路上我都在想,該不會驗證在我們祖宗的八卦墳上吧?”

一個老人說道:“不可能這麼玄乎呀,這日本人跟我們祖宗有什麼關係呢?”

胡宣林說道:“不管是什麼人,要想來挖我們的祖墳,那我們可不幹,把全村的人集中起來,跟他們拚了……”

胡德謙說道:“我也想不明白,這日本人怎麼會看上我們的祖墳?不過,日本人突然間攻打婺源,不可能沒有一點原因吧?遊瞎子的話不可不信,我們還是防著點好。”

胡宣林說道:“是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連祖墳都讓人給挖了,我們這些人死後,還有什麼臉麵去見祖宗呢?德謙,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天色微明,外麵的雪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站在祠堂主祭堂外麵的胡德欣一直聽著他們說話,最後聽胡宣林那麼說,他走了進去,說道:“從今晚開始,每天三批,每批5個人,輪流守著八卦墳,你們看怎麼樣?”

胡德謙說道:“我看還得再多加幾個人,除了明天去支援抗日民團的人外,村裏的男女老少都歸你調配。另外,明天一大早,派人去縣裏通知羅局長,要他多派些人,在高砂一帶搜查一下。”

他接著對站在胡德欣身後的胡福源說道:“明天等上下幾個村的人全部組織起來以後,由你帶隊,抄小路往南線去支援,多帶些炸藥去,萬一不行,把路給我封死了。不管怎麼樣都要給我頂住,不能放一個日本人進來,就是死,也要弄兩個日本人墊背……”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一個人連滾帶爬地衝進來,大聲哭道:“德謙叔,不好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