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與埃德加結婚(1 / 3)

凱瑟琳與埃德加結婚

凱瑟琳15歲時就成了我們這個地方令人矚目的皇後。她傲慢任性,但又超乎尋常的忠誠可靠。希克厲在她心中始終占據著最重要的地位,而條件優越的林頓卻發現自己很難喚起她同樣熱烈的情感。

凱瑟琳雖然生機勃勃,富於野性,但是和林頓兄妹在一起時從來都表現得溫柔文靜。她清楚地認識到,在受到彬彬有禮的接待時,粗魯的行為是羞恥的。這樣就導致了她的雙重性格。於是老先生和夫人被她文雅的舉止欺騙了,逐漸喜歡上了她。她贏得了伊莎貝拉的傾慕,占據了她哥哥的心靈。

一天下午,辛德雷先生出門去了。希克厲就乘機休息一天。那時他已步入16歲,受到的那點早期教育早已被拋到腦後,小時候在恩肖老先生的寵愛下培養的那種優越感也不翼而飛。

他長期拚搏,要在學習上與凱瑟琳攀比,但當他發現自己勢必要落入原來的水平以下時,他隻好帶著遺憾放棄,而且是徹底地放棄。爾後他的思想又影響到了他的行為。他行走時無精打采,整天不說不笑,鬱鬱寡歡,甚至以激起別人對他的反感為快樂。

在他幹活的休息時間,凱瑟琳還是經常跟他做伴,可是他不再用話來表示對她的喜愛了,而是憤憤地、猜疑地躲開她那女孩子氣的撫愛,好像覺得人家對他濫用感情是不值得引以為樂的。

在前麵提到的那一天,他進屋來,宣布他什麼也不打算幹,這時我正幫凱瑟琳小姐整理她的衣服。她沒有算計到他腦子裏會生出閑散一下的念頭,以為她可以占據這整個大廳,已經想法通知埃德加先生說她哥哥不在家,而且她準備接待他。

“凱瑟琳,今天下午你忙嗎?”希克厲問,“你要到什麼地方去嗎?”

“不,下著雨呢!”她回答。

“那你幹嗎穿那件綢上衣?”他說,“我希望,沒人來吧?”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來,”小姐結結巴巴地說道,“可你現在應該在地裏才對,希克厲。吃過飯已經一個小時啦,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辛德雷總是討厭地妨礙我們,很少讓我們自由自在一下,”這男孩子說,“今天我不再幹活了,我要跟你待在一起。”

“啊,可是約瑟夫會告狀的,”她繞著彎兒說,“你最好還是去吧!”

“約瑟夫在盤尼斯吞岩那邊裝石灰哩,他要忙到天黑,他決不會知道的。”

說著,他就磨磨蹭蹭到爐火邊,坐下來了。凱瑟琳皺著眉想了片刻——她覺得需要為即將來訪的客人排除障礙。

“伊莎貝拉和埃德加·林頓說過今天下午要來的,”沉默了一下之後,她說,“既然下雨了,我也不用等他們了。不過他們也許會來的,要是他們真來了,那你可不保險又會無辜挨罵了。”

“叫埃倫去說你有事好了,凱瑟琳,”他堅持著,“別為了你那些可憐的愚蠢的朋友倒把我攆出去!有時候,我簡直要抱怨他們——可是我不說吧——”

“他們什麼?”凱瑟琳叫起來,怏怏不樂地瞅著他。“啊,內莉!”她性急地嚷道,把她的頭從我手裏掙出來,“你把我的卷發都要梳直啦!夠啦,別管我啦!你簡直想要抱怨什麼,希克厲?”

“沒什麼——就看看牆上的日曆吧!”他指著靠窗掛著的一張配上框子的紙,接著說:“那些十字的就是你跟林頓他們一起消磨的傍晚,點子是跟我在一起度過的傍晚。你看見沒有?我天天都打記號的。”

“是的,很傻氣,好像我會注意似的!”凱瑟琳回答,怨聲怨氣的。“那又有什麼意思呢?”

“表示我是注意了的。”希克厲說。

“我就應該總是陪你坐著嗎?”她質問,更冒火了。“我得到什麼好處啦?你說些什麼呀?你到底跟我說過什麼話——,或是做過什麼事來引我開心,你簡直是個啞巴,或是個嬰兒呢!”

“你以前從來沒告訴過我,嫌我說話太少,或是你不喜歡我做伴,凱瑟琳。”希克厲非常激動地叫起來。

“什麼都不知道,什麼話也不說的人根本談不上做伴。”她咕嚕著。

她的夥伴隻好站起來,他還沒來得及再表達自己的意思,門外的石板路上就響起了“特特”的馬蹄聲。年輕的林頓隻輕輕敲了一下門就徑自進來了,他的頭發光亮,臉色紅撲撲的,顯得特別高興。凱瑟琳在她的兩個朋友一個出門一個進門的瞬間,注意到了他們不同的神情。

“我沒來得太早吧?”埃德加說著,瞥了我一眼。

“不早,”凱瑟琳回答著轉向我,“你在這裏幹嗎呀,內莉?”

“幹活呢,小姐。”我遮掩道。誰知她走到我身後,輕聲而果斷地耳語說:“丟下你的工作走開吧!”

“主人不在家,正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故意嚷嚷,“他最討厭我在他回家後收拾房間。我想埃德加先生也一定不介意吧!”

她著急了,便用不讓埃德加看清楚的方式一個勁地拽我手裏的抹布,使勁擰我的胳膊。她把我捏得痛極了,我也想殺殺她的虛榮心,就從我跪著的地方站起來,故意尖聲地喊:“哎喲,小姐,你這把戲太卑鄙了。你沒有權利掐我呀!”

“誰捏你啦?你這個謊話簍子!”她否認著,指頭卻又準備重複那一動作,她的耳朵都氣紅了。

“那麼,這是怎麼啦?”我亮出了胳膊上的傷痕。

她急得直跺腳,接著在那種內心潛在的劣性的驅使下,狠狠給了我一巴掌,打得我兩眼淚水汪汪。

“凱瑟琳!凱瑟琳!”埃德加竟也急得直喊。她撒謊和暴虐的雙重錯誤使他感到很傷心。

小哈裏頓處處都跟隨著我,當時就坐在我旁邊的地板上,也邊哭邊叫:“凱瑟琳姑姑大壞蛋。”

這一叫惹得她把一肚子怒氣都轉嫁到孩子身上。她抓住孩子的兩個肩膀,直搖得他臉都發青了。埃德加毫不猶豫地去拽她的手,很快就拽脫了一隻。不料另一隻手卻重重地打在驚恐未定的埃德加的耳朵上。看得出這記耳光也絕不是開玩笑。

她驚慌失措地縮回了手。我把哈裏頓抱起來,帶著他走到廚房去,卻把進出的門開著,因為我很好奇,想看看他們怎麼解決他們的不愉快。這個被侮辱了的客人走到他放帽子的地方,麵色蒼白,嘴唇直顫。

“那才對!”我自言自語,“接受警告,滾吧!讓你看一眼她真正的脾氣,這才是好事哩!”

“你到哪兒去?”凱瑟琳走到門口追問著。

他偏過身子,打算走過去。

“你可不能走!”她執拗地叫嚷著。

“我非走不可,而且就要走!”他壓低了聲音回答。

“不行,”她堅持著,握緊門柄,“現在還不能走,埃德加·林頓。坐下來,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我。我要整夜難過,而且我不願意為你難過!”

“你打了我,我還能留下來麼?”林頓問。

凱瑟琳不吭氣了。

“你已經使得我怕你,為你害臊了,”他接著說,“我不會再到這兒來了!”

她的眼睛開始發亮,眼皮直眨。

“而且你有意撒謊!”他說。

“我沒有!”她喊道,又開腔了,“我什麼都不是故意的。好,走吧,隨你的便——走開!現在我要哭啦——我要一直哭到半死不活!”

她跪在一張椅子跟前,開始認真痛切地哭起來。埃德加保持他的決心徑直走到院子裏,到了那兒,他又躊躇起來。我決定去鼓勵他。

“小姐是非常任性的,先生,”我大聲叫,“壞得像任何慣壞了的孩子一樣。你最好還是騎馬回家,不然她要鬧得死去活來,不過是折磨我們大家罷了。”

這軟骨頭斜著眼向窗裏望:他簡直沒有力量走開,正像一隻貓無力離開一隻半死的耗子或是一隻吃了一半的鳥一樣。

啊!我想,可沒法挽救他了,他已經注定了,而且朝著他的命運飛去了!真是這樣,他猛然轉身,急急忙忙又回到屋裏,把他背後的門關上。過了一會當我進去告訴他們,恩肖已經大醉而歸,準備把我們這所老宅都毀掉,這時我看見這場爭吵反而促成一種更密切的親昵——已經打破了年輕人的羞怯的堡壘,並且使他們拋棄了友誼的偽裝而承認他們自己是情人了。

辛德雷先生到達的消息促使林頓迅速地上馬,也把凱瑟琳趕回她的臥房。我去把小哈裏頓藏起來,又把主人的獵槍裏的子彈取出,這是他在瘋狂的興奮狀態中喜歡玩的,任何人惹了他,或甚至太引他注意,就要冒性命危險。我想出了把子彈拿開的辦法,這樣如果他真鬧到開槍的地步的話,也可以少闖點禍。

他進來了,叫喊著不堪入耳的咒罵的話,剛好看見我正把他的兒子往廚房碗櫥裏藏。哈裏頓對於碰上他那野獸般的喜愛或瘋人般的狂怒,都有一種恐怖之感,這是因為在前一種情況下他有被擠死或吻死的機會,而在另一種情況下他又有被丟在火裏或撞在牆上的機會。

他的驚恐倒使我可以隨意地把他放在任何地方,這可憐的東西總是不聲不響。

“哪,我到底發現啦!”辛德雷大叫,抓著我脖子上的皮,像拖隻狗似地往後拖。“天地良心,你們一定發了誓要謀害那個孩子!現在我知道他怎麼總不在我的跟前了。可是,魔鬼幫助我,我要讓你吞下這把切肉刀,內莉!你不用笑,因為我剛剛把肯尼茲頭朝下悶到黑馬沼地裏,兩個一個都一樣——我要殺掉你們幾個,我不殺就不安心!”

“可我不喜歡切肉刀,辛德雷先生,”我回答,“這刀剛切過熏青魚。要是你願意的話,我情願被槍殺。”

“你還是遭天殺吧,”他說,“而且你將來也非遭不可。在英格蘭沒有一條法律能禁止一個人把他的家弄得像樣,可我的家卻亂七八糟!——張開你的嘴!”

他握住刀子,把刀尖向我的牙齒縫裏戳。而我可從來不太怕他的奇想。我唾一下,肯定說味道很討厭——我無論如何不要吞下去。

“啊!”他放開了我,說道,“我看出那個可惡的小流氓不是哈裏頓——我請你原諒,耐兒——要是他的話,他就應該活剝皮,因為他不跑來歡迎我,而且還尖聲大叫,倒好像我是個妖怪。不孝的崽子,過來!你欺騙一個好心腸的、上當的父親,我要教訓教訓你。

“現在,你不覺得這孩子頭發剪短點還可以漂亮些嗎?狗的毛剪短可以顯得凶些,我愛凶的東西——給我一把剪刀——凶而整潔的東西!而且,那是地獄裏才有的風氣——珍愛我們的耳朵是魔鬼式的狂妄,——我們沒有耳朵,也夠像驢子的啦!

“噓,孩子,噓!好啦,我的乖寶貝!別哭啦,揩幹你的眼睛——這才是個寶貝啦!親親我。什麼!他不肯?親親我,哈裏頓!該死的,親親我!上帝呀,好像我願意養這麼個怪物似的!我非把這臭孩子的脖子摔斷不可。”

可憐的哈裏頓在他父親懷裏拚命又喊又踢,當他把哈裏頓抱上樓,而且把他舉到欄杆外麵的時候,他更加倍地喊叫。我一邊嚷著他會把孩子嚇瘋的,一邊跑去救他。

我剛走到他們那兒,辛德雷在欄杆上探身向前傾聽樓下有個聲音,幾乎忘記他手裏有什麼了。

“是誰?”他聽到有人走近樓梯跟前,便問道。

我也探身向前,為的是想做手勢給希克厲,我已經聽出他的腳步聲了,叫他不要再走過來。就在我的眼睛剛剛離開哈裏頓這一瞬間,他猛然一竄,便從那不當心的懷抱中掙脫出來,掉下去了。我們隻顧看這個小東西是否安全,簡直沒有時間來體驗那尖銳的恐怖感覺了。希克厲正在緊要關頭走到了樓下,他下意識地把他接住了,並且扶他站好,抬頭看是誰惹下的禍。即使是一個守財奴為了5分錢舍棄一張幸運的彩票,而第二天發現他在這交易上損失了5000鎊,也不能表現出當希克厲看見樓上的人是恩肖先生時那副茫然若失的神氣。

那副神氣比言語還更能明白地表達出那種極其深沉的苦痛,因為他竟成了阻撓他自己報仇的工具。若是天黑,我敢說,他會在樓梯上打碎哈裏頓的頭顱來補救這錯誤,但是我們親眼看見孩子得救了,我立刻下樓把我的寶貝孩子抱過來,緊貼在心上。辛德雷從容不迫地下來,酒醒了,也覺得羞愧了。

“這是你的錯,埃倫,”他說,“你該把他藏起來不讓我看見。你該把他從我手裏搶過去,他跌傷了什麼地方沒有?”

“跌傷!”我生氣地喊著,“他要是沒死,也會變成個白癡!啊!我奇怪他母親怎麼不從她的墳裏站起來瞧瞧你怎樣對待他。你比一個異教徒還壞——這樣對待你的親骨肉!”

他想要摸摸孩子。這孩子一發覺他是跟著我,就馬上發泄出他的恐怖,放聲哭出來。但是他父親的手指頭剛碰到他,他就又尖叫起來,叫得比剛才更高,而且掙紮著像要驚風似的。

“你不要管他啦!”我接著說。“他恨你——他們都恨你——這是實話!你有一個快樂的家庭,卻給你弄到這樣一個糟糕的地步!”

“我還要弄得更糟哩,內莉,”這陷入迷途的人大笑,恢複了他的頑強,“現在,你把他抱走吧!而且,你聽著,希克厲!你也走開,越遠越好。我今晚不會殺你,除非,也許,我放火燒房子:那隻是我這麼想想而已。”

說著,他從櫥裏拿出一小瓶白蘭地,倒一些在杯子裏。

“不,別!”我請求,“辛德雷先生,請接受我的警告吧!如果你不愛惜你自己,就可憐可憐這不幸的孩子吧!”

“任何人都會比我待他更好些,”他回答。

“可憐可憐你自己的靈魂吧!”我說,竭力想從他手裏奪過杯子。

“我可不。相反,我寧願叫它沉淪來懲罰它的造物主,”這褻瀆神明的人喊叫著,“為靈魂的甘心永墮地獄而幹杯!”

他喝掉了酒,不耐煩地叫我們走開。用一連串的可怕的,不堪重述也不能記住的咒罵,來結束他的命令。

“可惜他不能醉死,”希克厲說。在門關上時,也回報了一陣咒罵,“他是在拚命,可是他的體質頂得住,肯尼茲先生說拿自己的馬打賭,在吉默吞這一帶,他要比任何人都活得長,而且將像個白發罪人似的走向墳墓,除非他碰巧遇上什麼越出常情的機會。”

我走進廚房,坐下來哄我的小羔羊入睡。我以為希克厲走到穀倉去了。後來才知道他隻走到背靠長椅的那邊,倒在牆邊的一條凳子上,離火挺遠,而且一直不吭聲。

我正把哈裏頓放在膝上搖著,而且哼著一支曲子,那曲子是這樣開始的——

“夜深了,孩子睡著了。

墳堆裏的母親聽見了——”

這時凱瑟琳從門口探著頭,悄聲問道:“希克厲在哪兒?”

“在馬廄裏幹活呢!”

接著是一陣沉靜,凱瑟琳的臉上滾下一串淚珠。

“啊!”她歎道,“我多麼不幸呀!太遺憾了。”我回敬她,“你可夠難伺候的:有那麼多朋友捧著,而且又無憂無慮,還不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