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拉嫁給希克厲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引起了新的麻煩。
伊莎貝拉對這位勉強受到招待的客人——希克厲先生,表示了一種突然而不可抗拒的愛慕之情。那時她是一個18歲的嬌媚的小姐,舉止還是孩子氣的,雖然具有敏銳的才智,敏銳的感覺,如果給惹氣了,還有一種敏銳的脾氣。
她的哥哥深深地愛著她,對於這荒誕的愛情驚駭萬分。且不提和一個沒名沒姓的人聯姻有失身份,也不提他若無男嗣,他的財產很可能落在這麼一個人的掌握之中——把這些都擱在一邊不提,他也還能理解希克厲的性格。
他知道,雖然他的外貌變了,他的心地是不能變的,也沒有變。他害怕,他使他反感,他不敢想到把伊莎貝拉交托給他,像有什麼預感似的。如果他知道她的戀情是未經被追求就自己湧現出來了,而且對方以毫不動情作為報答,他更要畏縮了。因為他一發現這戀情的存在,就怪希克厲,認為是他精心策劃出來的。
有一段時間,我們都看出林頓小姐不知為什麼事心煩意亂,而且很憂傷。她變得別扭而且消沉,常常叱罵揶揄凱瑟琳,眼看就有耗盡她那有限的耐性的危險。我們多多少少原諒她,借口說她不健康,她就在我們眼前萎靡憔悴下去。
但是有一天,她特別執拗,不肯吃早餐,抱怨仆人不照她所吩咐的去作。女主人不許她在家裏做任何事,而且埃德加也不睬她,又抱怨屋門敞開使她受了涼,而我們讓客廳的爐火滅了存心惹她生氣。
此外還有100條瑣碎的訴苦。林頓夫人斷然要她上床睡覺,而且把她痛罵一頓,嚇唬她說要請大夫來。一提到肯尼茲,她立刻大叫,說她的健康情況十分好,隻是凱瑟琳的苛刻使她不快樂而已。
“你怎麼能說我苛刻呢,你這怪脾氣的寶貝?”女主人叫起來,對這毫無道理的論斷感到莫名其妙。“你一定沒有理性啦!我哪時候苛刻啦?告訴我!”
“昨天,”伊莎貝拉抽泣著,“還有現在!”
“昨天,”林頓夫人說。“什麼時候呀?”
“在我們順著荒野散步的時候,你吩咐我隨便去溜達一下,而你卻跟希克厲先生閑逛啦!”
“這就是你所謂的苛刻嗎?”凱瑟琳說,笑起來,“這並不是暗示你的陪伴是多餘的,我們才不在乎你跟不跟我們在一起。我隻不過以為希克厲的話你聽著也未必有趣。”
“啊,不,”小姐哭著,“你願意我走開,因為你知道我喜歡在那兒!”
“她神智清楚嗎?”林頓夫人對我說。“我要把我們的談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背出來,伊莎貝拉,你把其中對你有任何吸引力的話指出來吧!”
“我不在乎談話,”她回答,“我要跟他在一起,我不要總是給人打發走!”她接著說,激動起來。“你是馬槽裏的一隻狗,凱瑟琳,而且希望誰也不要被人愛上,除了你自己!”
“你是一個胡鬧的小猴子!”林頓夫人驚奇地叫起來。“可我不能相信這件蠢事!你沒法博得希克厲的愛慕——你不能把他當做情投意合的人!但願是我誤解你的話啦,伊莎貝拉?”
“不,你沒有,”這入了迷的姑娘說,“我愛他勝過你愛埃德加,而且他可以愛我的,隻要你讓他愛!”
“那麼,就是給我王位,我也不願意是你!”凱瑟琳斷然聲明,她好像很誠懇地說著。“內莉,幫幫我讓她明白她在發瘋。告訴她希克厲是什麼樣的人:一個沒馴服的人,不懂文雅,沒有教養,一片長著金雀花和岩石的荒野。要叫我把你的心交給他,我寧可在冬天把那隻小金絲雀放到園子裏!可惜你不懂他的性格,孩子,沒有別的原因,就是這種可悲的糊塗,才會讓那個夢鑽進你的頭腦裏。求求你別妄想他在一副嚴峻的外表下深深埋藏著善心和戀情!
“他不是一塊粗糙的鑽石——鄉下人當中的一個含珠之蚌,而是一個凶惡的,無情的,像狼一樣殘忍的人。我從來不對他說,‘放開這個或那個敵人吧,因為傷害他們是不正大光明的,殘酷的。’我說,‘放開他們吧,因為我可不願意他們被冤枉。’伊莎貝拉,如果他發現你是一個麻煩的負擔,他會把你當做麻雀蛋似的捏碎。
“我知道他不會愛上一個林頓家的人。但是他也很可能跟你的財產和繼承財產的希望結婚的。貪婪跟著他成長起來,成了易犯的罪惡。這就是我對他的寫照。而且我是他的朋友——就因為如此,如果他真打算提到你,也許我應該不開口,讓你掉在他的陷阱裏去哩!”
林頓小姐對她嫂嫂大怒。“羞,羞!”她生氣地重複著,“你比20個敵人還壞,你這惡毒的朋友!”
“啊,那麼你不肯相信我?”凱瑟琳說,“你以為我說這些是出於陰險的自私心麼?”
“我確實知道你是的,”伊莎貝拉反唇相譏,“而且我一想到你就發抖!”
“好!”另一個喊著。“如果你有那勇氣,你就自己試試吧,我已經吃了虧。對於你的傲慢無禮,我也不跟你辯了。”
“可我還得為了她的自私自利活受罪!”當林頓夫人離開這屋子時,她抽泣著。“一切,一切都反對我。她把我的唯一的安慰也毀掉啦!可是她說的是假話,不是嗎?希克厲先生不是一個惡魔,他有一個可尊敬的心靈,一個真實的靈魂,不然他怎麼還會記得她呢?”
“把他從你的思想裏攆出去吧,小姐,”我說。“他是一隻不祥的鳥,不是你的配偶。林頓夫人說得過火些,可我駁不倒她。她比我,或比其他任何人,更熟悉他的心。而且她絕不會把他說得比他本人更壞。誠實的人不隱瞞他們所做的事。他怎麼生活過來的?他怎麼闊起來的?他為什麼要住在呼嘯山莊,那是他所痛恨的人的房子呀?他們說恩肖先生自從他到來之後越來越糟了。
“他們接二連三地整夜不睡,辛德雷把他的地也抵押出去了,什麼事也不做,除了打牌喝酒。我隻是在一星期以前才聽說的——是約瑟夫告訴我的——我在吉默吞遇見他。‘內莉!’他說,‘我們房子裏的人得請個驗屍官來驗屍啦!都要死掉的一個為了攔住另一個像呆子似地紮自己,他本人也差點把手指頭砍斷。
“那就是主人,你知道,他想去受最高審判。他不怕那些裁判官,不怕保羅、彼得、約翰、馬太,他一個也不怕!他挺像——他還想厚著臉皮去見他們哩!還有你那個好孩子希克厲,你記得吧,他可是個寶貝!哪怕真正的魔鬼來玩把戲,他也會笑,把別人送掉。
“他去田莊時,就從來沒說過他在我們這兒過的美妙的生活麼?是這樣的方式——太陽落時起床,擲骰子,白蘭地,關上百葉窗,還有蠟燭,直至第二天中午——然後,那傻瓜就在他臥房裏乒乒乓乓亂鬧一場,使體麵人都羞得用手指頭堵起耳朵來。那個壞蛋呢,他倒能恬不知恥地又吃又喝,到鄰居家跟人家老婆瞎扯去。
“當然啦,他會告訴凱瑟琳小姐她父親的金錢是如何流到他口袋裏去,她父親的兒子是如何流落在大街上,同時他跑到前麵去給他打開柵欄嗎?’聽著,林頓小姐,約瑟夫是個老流氓,可不是撒謊的人。如果他所說的關於希克厲的行為是真實的話,你絕不會想要這麼一個丈夫吧,你會嗎?”
“你跟別人勾結在一起,埃倫!”她回答。“我不要聽你這些誹謗。你真是多毒辣呀,想讓我相信這世界上沒有幸福!”
如果讓她自己想去,她是不是會丟開這場幻想,還是永久保存它呢,我從不能斷定。她也沒有什麼時間多想了。
第二天,鄰城有個審判會議,我的主人不得不去參加,希克厲知道他不在,就來得比平時早些。凱瑟琳和伊莎貝拉坐在書房裏,彼此敵對,可是誰也不吭聲。
小姐由於她最近的魯莽,還有她在一陣暴怒之下泄露了秘密的感情,頗感驚惶不安。而夫人已經考慮成熟,真的在對她的同伴慪氣。如果她再笑她的無禮,就得讓她瞧瞧對她這可不是什麼可笑的事。
當她看見希克厲走過窗前時,她真的笑了。我正在掃爐子,我注意到她嘴角上露出惡意的微笑。伊莎貝拉專心在冥想,也許在專心看書,直至門開時還那樣待著。再打算逃掉已是太遲了,如果辦得到的話,她真願意逃掉的。
“進來,對啦!”女主人開心地喊叫,拖一把椅子放在爐火邊。“這裏有兩個人急需一個第三者來融解他們之間的冰塊呢!你正是我們倆都會選擇的人。希克厲,我很榮幸終於給你看到一個比我自己更癡心戀你的人。我希望你感到得意——不,不是內莉,別瞧著她!
“我的可憐的小姑一想到你身體上與道德上的美,她的芳心都碎啦!你要是願作埃德加的妹夫,你完全辦得到!不,不,伊莎貝拉,你不要跑掉,”她接著說,帶著假裝鬧著玩的神氣,一把抓住那驚慌失措的姑娘,而她已經憤怒地站起來了。“我們為了你吵得像兩隻貓一樣,希克厲。在訴說愛慕的誓言這方麵,我可是給打敗了。而且,已經通知我說,如果我隻要懂得靠邊站的規矩,我的情敵就要把愛情的箭射進你的心靈,使你永不變心,而且把我的影子永遠遺忘!”
“凱瑟琳!”伊莎貝拉說,想起了她的尊嚴,不屑跟那緊緊抓住她的拳頭掙紮。“我得謝謝你照實話說,而不誹謗我,即使是在說笑話!希克厲先生,做好事叫你這位朋友放開我吧——她忘記你我並不是親密的朋友。她覺得有趣的事,在我可正是表達不出的痛苦呢!”
客人沒有回答,都坐下了,對於她對他懷有什麼樣的情感,仿佛完全漠不關心。她又轉身,低聲熱切地請求折磨的人快放開她。
“不行!”林頓夫人回答。“我不要再被人叫做馬槽裏的一隻狗了,現在你得留在這兒。希克厲,你聽了我這個好消息為什麼不表示滿意呢?伊莎貝拉發誓說埃德加對我的愛比起她對你的愛來是不足道的。我敢說她說了這一類的話,是不是,埃倫?而且自從前天散步以後她就又難過又憤怒,以致不吃不喝,就因為我把她從你身旁打發走了,認為你是不會接受她的。”
“我想你是冤枉她了,”希克厲說,把椅子轉過來朝著她們。“無論如何,現在她是願意離開我身邊的!”
他就盯著這個談話的對象,像是盯著一個古怪可憎的野獸一樣:譬如說,從印度來的一條蜈蚣吧,不管它的樣子引起了人的惡感,好奇心總會引人去觀察它的。
這個可憐的東西受不了這個,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同時眼淚盈眶,拚命用她的纖細的手指想把凱瑟琳的緊握的拳頭扳開。而且看出來她才扳開她胳臂上的一個手指,另一個手指又把它抓住了,她不能把所有的手指一塊扳開,她開始利用她的手指甲了。手指甲的銳利馬上就在那扣留她的人的手上裝飾上紅紅的月牙印子。
“好一個母老虎!”林頓夫人大叫,把她放開,痛得直甩她的手。“看在上帝的份上,滾吧,把你那潑婦的臉藏起來。當著他麵就露出那些爪子可多笨呀!你不能想象他會得到什麼結論嗎?瞧,希克厲!這些是殺人的工具——你要當心你的眼睛啊!”
“如果這些一旦威脅到我頭上,我就要把它們從手指頭上拔掉,”當她跑掉後門關上時,他野蠻地回答。“可是你那樣取笑這個東西是什麼意思呢,凱瑟琳?你說的不是事實吧,是嗎?”
“我跟你保證我說的是事實話,”她回答。“好幾個星期以來她苦苦地想著你。今早又為你發了一陣瘋,而且破口大罵,因為我很坦白地說出你的缺點,想緩和一下她的狂戀。可是不要再注意這事了。我隻想懲罰她的無恥而已。我太喜歡她啦,我親愛的希克厲,我不容你專橫地把她抓住吞掉。”
“我是太不喜歡她了,因此不打算這樣做,”他說,“除非用一種非常殘酷的方式。如果我跟那個讓人惡心的蠟臉同居,你會聽到古怪事情的。最平常的是每隔一兩天那張白臉上就要畫上彩虹的顏色,而且藍眼睛就要變成黑的,那雙眼睛跟林頓的眼睛相像得令人討厭。”
“討人喜歡!”凱瑟琳說。“那是鴿子的眼睛——天使的眼睛!”
“她是她哥哥的繼承人,是吧?”沉默了一會,他問。
“想到這個,我就要抱歉了,”他的同伴回答。“有半打侄子將要取消她的權利哩!謝謝老天!目前,你不要把你的心思放在這事上吧!你太貪你鄰人的財產。記住,這份鄰人的財產是我的。”
“如果是我的,也還是一樣,”希克厲說。“可是雖然伊莎貝拉·林頓癡,她可不瘋。而且——一句話,如你所說,我們不談這事吧!”
他們嘴上是不談了,而且凱瑟琳大概真的把這事忘了,我可確實感到另一個人在那天晚上常常反複思索著。隻要是林頓夫人一離開這間房子,我就看見他自己在微笑——簡直是在獰笑——而且沉入凶險的冥想中。
我決心觀察他的動向。我的心毫不更變地總是依附在主人身邊,而不是在凱瑟琳那邊。我想是有理由的,因為他仁慈、忠厚,而且可敬,而她——她也不能說是正相反。
但是她仿佛過於放任自己,因此我對她的為人缺少信心,對她的情感更少同情。我願意有什麼事發生,這事可以產生這種效果,使呼嘯山莊與田莊都平靜地脫離了希克厲,讓我們還像他沒來以前那樣過日子。
他的拜訪對於我像是種時時襲來的夢魘,我猜想,對於我的主人也是的。他住在山莊成了一種沒法解釋的壓迫。我感覺上帝在那兒丟下了這迷途的羔羊,任它胡亂遊蕩,而一隻惡獸暗暗徘徊在那隻羊與羊欄之間,伺機跳起來毀滅它。
希克厲先生的頻頻拜訪使我和主人都憂心忡忡,他在呼嘯山莊的長期逗留也成了個不解之謎。有時候我想去看看那裏的田野,但一想起辛德雷先生那不可救藥的壞習性,我就很怕再踏進那座陰森可怕的房子。
有一次,我在去吉默吞的途中打那附近經過。那是個晴朗的深秋的下午,金色的陽光似乎還同夏日一樣。荒野的岔路口有塊大石頭,我小時候就迷上了那個地方,20多年前辛德雷和我常去那裏玩。我又來到大石頭前,蹲下去看到了大石頭下麵那個洞,當年我們常把喜愛的小玩意兒藏在洞裏,現在還塞滿了貝殼和光滑的小石頭。偶然抬起頭來,我的回憶仿佛突然變成了現實,我好像看見早年的夥伴坐在不遠的草地上。
那是個孩子,他也抬起頭,兩眼直直地瞪著我。然後一眨眼就跑得無影無蹤了。等我來到山莊大門口時,他卻在那裏等著我。我細細一想,這一定是哈裏頓了。我的哈裏頓,我離開山莊10個月來,他沒有多大改變。
“上帝保佑你,我的小寶貝!”我一時忘掉了那些愚蠢的恐懼,“哈裏頓,我是內莉,是你的保姆呀!”
他後退了幾步,彎腰撿起一塊大石頭。他沒有認出我。我開始和他說話,但那塊石頭已砸到了我的頭上,接著那小家夥連聲叫罵,那張孩子臉也扭曲了,呈現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嚇得我渾身戰栗。我難受得都快哭了。我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橘子,伸手給他。他猶豫片刻,接著一把從我手中搶了過去。
“誰教給你那些髒話的,孩子?”我問道,“是牧師嗎?”他又咒罵我。我再掏出一個橘子,但讓他拿不著。
“你告訴我在哪兒念書,我就給你。你的老師是誰?”
“爸爸!”
“他教你些什麼呢?”
“什麼也不教,”他說,“就會叫我滾遠點兒。爸爸不愛見我,因為我常罵他。”
“誰教你罵人的?”
“希克厲。”
我問他是否喜歡希克厲。
“喜歡。”
我想問出他喜歡的原因,但隻聽懂了這幾句話:“我不知道,爸爸對我不好,他就處罰爸爸——他罵他。他說我想幹啥,就應該去幹。”
“那麼牧師沒有教你讀書寫字嗎?”
“沒有。希克厲說,他敢來就打掉他的牙。”
我把橘子塞到他手裏,告訴他去叫他父親,就說有個叫內莉·迪安的女人等他出來說句話。他進屋去了,但出來的不是辛德雷,卻是希克厲。我嚇得轉身就跑,好像遇見了魔鬼。
希克厲再次登門拜訪時,我正在廚房的窗戶後麵,我家小姐正好在院裏喂鴿子。他平時都不多看她一眼,但這次卻不一樣,他先朝房前細心地打量了一番。
接著,他徑自走向伊莎貝拉,然後說了幾句什麼。她似乎急於走開,但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不讓她離開。她扭過臉不望他。他飛快地朝樓上瞥了一眼,以為沒人能看見,就一下子抱住了她。
“猶大背信的人!”我突然叫出聲來。“而且你是個假冒為善的人,不是嗎?一個存心欺人的騙子。”
“是誰呀,內莉?”在我的身旁發出了凱瑟琳的聲音。我專心看外麵這一對,竟沒有注意她進來。
“你的不值一文的朋友!”我激動地回答,“就是那邊那個鬼鬼祟祟的流氓。啊,他瞅見我們啦——他進來啦!既然他告訴過你他恨她,那麼不知道他現在還有沒有詭計找個巧妙的借口來解釋他在向小姐求愛?”
林頓夫人看見伊莎貝拉把自己掙脫開,跑到花園裏去了。一分鍾以後,希克厲開了門。我忍不住要發泄一點我的憤怒,可是凱瑟琳生氣地堅持不許我吭聲,而且威嚇我,說我如果敢於狂妄地出口不遜,她就要命令我離開廚房。
“人家要是聽見你的話,還以為你是女主人哩!”她喊。
“你要安於你的本分,希克厲,你這是幹嗎,惹起這場亂子?我說過你千萬不要惹伊莎貝拉!我求你不要,除非你已經不願意在這裏受到接待,而願意林頓對你饗以閉門羹!”
“上帝禁止他這樣做!”這個惡棍回答。這當兒我恨透了他。“上帝會使他柔順而有耐心的!我一天天越來越想把他送到天堂上去,想得都發狂了呢!”
“噓!”凱瑟琳說,關上裏麵的門。“不要惹我煩惱了。你為什麼不顧我的請求呢?是她故意找你麼?”
“跟你有什麼關係?”他怨聲怨氣地說。“如果她願意的話,我就有權利吻她,而你沒有權利反對。我不是你的丈夫,你用不著為了我而嫉妒!”
“我不是為你嫉妒,”女主人回答,“我是出於對你的愛護。臉色開朗些,你不必對我皺眉頭!如果你喜歡伊莎貝拉,你就娶她。可是你喜歡她麼?說實話,希克厲!哪,你不肯回答。我就知道你不喜歡!”
“而且林頓先生會同意他妹妹嫁給那個人嗎?”我問。
“林頓先生會同意的,”我那夫人決斷地回嘴。
“他不用給自己找這麻煩,”希克厲說,“沒有他的批準,我也能照樣做。至於你,凱瑟琳,現在,我們既然走到這步,我倒有心說幾句話。我要你明白我是知道你曾經對待我很惡毒——很惡毒!你聽見嗎?如果你自以為我沒有看出來,那你才是個傻子哩!”
“如果你以為可以用甜言蜜語來安慰我,那你就是個白癡。如果你幻想我將忍受下去,不想報複,那就在最短期間,我就要使你信服,這恰恰相反!同時,謝謝你告訴我你的小姑的秘密,我發誓我要盡量利用它。你就靠邊站吧!”
“這又是他的性格裏的什麼新花樣啊?”林頓夫人驚愕地叫起來。“我曾經對待你很惡毒——你要報複!你要怎樣報複呢?忘恩負義的畜生?我對待你怎麼惡毒啦?”
“我並不要對你報複,”希克厲回答,火氣稍減。“那不在計劃之內。暴君壓迫的奴隸,他們不反抗他,他們欺壓他們下麵的人。你為了使自己開心,而把我折磨到死,我甘心情願,隻是允許我以同樣方式讓我自己也開開心,而且也跟你同樣地盡力避開侮辱。
“你既鏟平了我的宮殿,就不要豎立一個茅草屋,而且滿意地欣賞你的善舉,認為你把這草屋作為一個家給了我。要是我以為你真的願意我娶伊莎貝拉的話,我都可以割斷我的喉嚨。”
“啊,毛病在於我不嫉妒,是吧?”凱瑟琳喊叫著。“好吧,我可不再提這段親事啦,那就跟把一個迷失的靈魂獻給撒旦一樣地糟。你的快樂,和魔鬼一樣,就在於讓人受苦。你證實了這點。埃德加在你才來時大發脾氣,這才恢複,我也剛安穩平靜下來。
“而你,一知道我們平靜,你就不安,似乎有意惹起一場爭吵。跟埃德加吵去吧,如果你願意的話,希克厲,欺騙他妹妹吧!你正好找到報複我的最有效的方法。”
談話停止了,林頓夫人坐在爐火房,兩頰通紅,鬱鬱不樂。她的這種情緒越來越在她身上擺脫不掉。她放不開,又駕馭不住。他交叉著雙臂站在爐邊,動著那些壞念頭。就在這種情況下,我離開他們,去找主人,他正在奇怪什麼事使凱瑟琳在樓下待了這麼久。
“埃倫,”當我進去的時候,他說,“你看見你的女主人沒有?”
“看見了,她在廚房裏,先生。”我回答。“她被希克厲先生的行動搞得很不高興。實在,我認為今後該從另一種關係上考慮他進出我們家了。太隨和是有害的,現在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我就把院子裏的一幕述說一番,而且盡我的膽量,把這之後的整個爭執全說了。我還以為我的敘述對林頓夫人並不會很不利,除非她自己竟為她客人辯護起來,使之不利。埃德加·林頓很費勁地聽我講完。他開頭的幾句話表明他並不以為他妻子沒有過錯。
“這是不能容忍的!”他叫起來。“她把他當個朋友,而且強迫我和他來往,真是有失體統!給我從大廳叫兩個人來,埃倫。凱瑟琳不能再留在那兒跟那下流的惡棍爭論了——我已經太遷就她啦!”
他下了樓,吩咐仆人在過道裏等著,便向廚房走去,我跟著他。廚房裏的兩個人又激怒地爭論開了。至少,林頓夫人重新帶勁地咒罵著。希克厲已經走到窗前,垂著頭,顯然多少被她那怒斥嚇倒了。他先看見了主人,便趕忙作勢叫她別說了,她一發現他的暗示的原因,便頓時服從了他。
“這是怎麼回事?”林頓對她說,“那個下流人對你說了這番怪話之後,你還要待在這兒,你對於遵守禮節究竟有什麼看法?我猜想,因為他平常就這樣談話,因此你覺得沒什麼,你習慣了他的下流,而且也許還以為我也能習慣吧!”
“你是在門外聽著的嗎,埃德加?”女主人問,用的聲調特意要惹她丈夫生氣,表示自己滿不在乎他的憤怒,顯出鄙夷的神色,希克厲,開始在林頓說那番話時還抬眼看看,這時聽到這句話就發出一聲冷笑,似乎是故意要引起林頓先生的注意。他成功了。可是埃德加卻無意對他發什麼大脾氣。
“我一直是容忍你的,先生。”他平靜地說,“並不是我不曉得你那卑賤、墮落的性格,而是我覺得在那方麵你也隻應負部分的責任,而且凱瑟琳願意和你來往,我默許了——很傻。”
“你的到來是一種道德上的毒素,可以把最有德性的人都玷汙了。為了這個緣故,而且為了防止更糟的後果,今後我不允許你到這家裏來,現在就通知你,我要你馬上離開。再耽擱三分鍾,你的離開就要成為被迫的,而且是可恥的了。”
希克厲帶著充滿嘲笑的眼色從上到下地打量著說話的人。
“凱瑟琳,你這隻羔羊嚇唬起人來倒像隻水牛哩!”他說,“他要是碰上我的拳頭可有頭骨破裂的危險。說實在的!林頓先生,我非常抱歉:一拳打倒你可不費事!”
我的主人向過道望了一眼,暗示我叫人來——他可沒有冒險作單打的企圖。我服從了這暗示。但是林頓夫人疑心有什麼事,就跟過來,當我打算叫他們時,她把我拖回來,把門一關,上了鎖。
“好公平的辦法!”她說,這是對她丈夫憤怒驚奇的神色的回答。“如果你沒有勇氣打他,就道歉,要麼就讓你自己挨打。這可以改正你那種裝得比原來更英勇的氣派。不行,你要拿這鑰匙,我就把它吞下去!”
“我對你們倆的好心卻得到這樣愉快的報答!在不斷地縱容這一位的軟弱天性,和那一位的惡劣本性之後,到頭來,我得到的報答卻是兩種盲目的忘恩負義,愚蠢得荒謬!他們真糊塗到近於荒唐的地步。埃德加,我一直在保護你和你所有的,現在但願希克厲把你鞭笞得病倒,因為你竟敢把我想得這麼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