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拉嫁給希克厲(3 / 3)

突然,一個仆人,一個大大咧咧的姑娘,氣喘籲籲地跑上樓來,大聲嚷道:“哎呀!不得了呀!真是越來越糟糕了!老爺,老爺,小姐她……”

“小聲點兒!”我急忙截斷她的叫喊。

“慢點說,瑪麗。出了什麼事?”林頓先生問。

“她走啦!逃走啦!希克厲帶著她逃走啦!”姑娘急匆匆地說。原來那姑娘到村裏去時,碰到了賣牛奶的孩子,說天亮不久,有位先生和一位女士曾在吉默吞村外兩英裏處停下來給馬釘掌。那男的無疑是希克厲,女的喝水時頭巾掉下來了,清清楚楚地露出小姐的臉。

“我們要不要把她追回來?”我問,“我們該怎麼辦呢?”

“她是自願走的,”主人回答說,“不要再拿她麻煩我了。我以後就當這個妹妹有名無實罷了。”

他再沒對我提起過她,隻是吩咐我打探到她的新家以後,把她房中的財產都送過去。兩個月以來逃亡的人不見蹤影。在這兩個月裏,林頓夫人受到了而且也克服了所謂腦膜炎的最厲害的衝擊。任何一個母親看護自己的獨生子也不能比埃德加照料她更為盡心。

日日夜夜,他守著,耐心地忍受著精神錯亂與喪失理性的人所能給予的一切麻煩。當凱瑟琳被宣告脫離生命危險時,他的感激和歡樂是無限的,他一小時一小時地坐在她旁邊,看著她的健康漸漸恢複,而且幻想她的心理也會恢複平衡,不久就會完全和她以前本人一樣。他就靠這個幻想使他那過於樂觀的希望得到安慰。

她第一次離開臥房是在那年3月初。早上,林頓先生在她枕上放一束金色的藏紅花。她已經有好久不習慣一點歡樂的光輝,當她醒來一看見這些花,就興高采烈地把它們攏在一起,眼睛放出愉快的光彩。

“這些是山莊上開得最早的花,”她叫。“它們使我想起輕柔的暖風,和煦的陽光,還有快融化的雪。埃德加,外麵有南風沒有,雪是不是快化完啦?”

“這兒的雪差不多全化完了,親愛的,”她的丈夫回答。

“在整個曠野上我隻能看見兩個白點:天是藍的,百靈在歌唱,小河小溪都漲滿了水。凱瑟琳,去年春天這時候,我正在渴望著你到這個房子裏來,現在,我卻希望你到一兩公裏路的那些山莊上去:風吹得這麼愜意,我覺得這可以醫好你的病。”

“我再去一次就不會回來了,”病人說,“然後你就要離開我,我就要永遠留在那兒。明年春天你又要渴望我到這個房子來,你就要回憶過去,而且想到今天你是快樂的。”

林頓在她身上不惜施以最溫柔的愛撫,而且用最親昵的話想使她高興。可是,她茫然地望著花,眼淚聚在睫毛上,順著她的雙頰直淌,她也未在意。

我們知道她是真的好些了,因此,確信她是由於長期關閉在一個地方才產生出這種沮喪的情緒,要是換一個地方,也許會消除一些的。主人叫我在那好幾個星期沒人進出的客廳裏燃起爐火來,搬一把舒服的椅子放在窗口陽光下,然後把她抱下樓來。她坐了很久,享受著舒適的溫暖。

如我們所料,她四周的一切使她活潑起來了:這些東西雖然是熟悉的,卻擺脫了籠罩著她那可厭的病床的那些淒涼的聯想。晚上,看來她筋疲力盡,但是沒法勸她回臥房去,我隻得在還沒有布置好另一間屋子的時候,先把客廳沙發鋪好作為她的床。

為了不必上下樓太累,我們收拾了這間,就是你現在躺著的這間——跟客廳在同一層。不久她又好一點,可以靠在埃德加臂上從這間走到那間了。啊,我自己也想,她得到這樣的服侍,是會複原的。而且有雙重的原因希望她複原,因為另一個生命也倚仗她的生存而生存,我們都暗暗地希望林頓先生的心不久就會快樂起來,而他的土地,由於繼承人的誕生,將不至於被一個陌生人奪去。

伊莎貝拉出逃6周之後,給她哥哥送來一張條子,宣告她已和希克厲結婚。那語氣冷漠無情。但在底下有一行鉛筆字,表示對自己作為的遺憾,希望能得到寬恕。林頓沒有答複。兩周後我又收到這位不幸姑娘的一封信,並把它一直保存至今。

“親愛的埃倫,”信是這樣開始的:

昨晚我來到了呼嘯山莊,才第一次知道凱瑟琳一直是病魔纏身。我想,我不能給她寫信問候,我的兄長要麼會極度憤怒,要麼會過分傷感,他是不會搭理我的。

告訴埃德加,我逃離畫眉田莊24小時之後,心便飛回了家中,但我已身不由己,欲回不能。

我納悶,你當初生活在此地時,怎麼沒有淪為惡魔?希克厲是發瘋了,還是原本就是個魔鬼?我求你解釋一下我與之結婚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我們抵達這兒時已是夕陽下山。你昔日的仆人夥伴端出了一盞燈,把臉拉得老長,牽過了馬,希克厲留在外邊跟他講話,我先進了廚房,一個杯盤狼藉、肮髒不堪的黑洞。

我敢說,你再也辨認不出它了:自你離開之後,它已麵目全非。壁爐旁站著一個麵容粗暴、蓬頭垢麵的孩子,眼睛和嘴酷似凱瑟琳,我想他一定是哈裏頓了。我盡力對他表示友好,不想他先是咒罵,接著又放出狗咬我。

我繞院子轉了一周,在一扇門上敲了敲。一個衣著肮髒、滿頭亂發的大個子開了門。他也長得像我們的凱瑟琳——那是她的哥哥。他讓我進去後,關上了門。我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偌大的房間,我多年之前來訪時它曾是那麼的明亮舒適。

現在它布滿了塵埃,好像從來也無人清掃。我問他是否可叫個女仆來,領我去臥室。恩肖先生閉口不答。他似乎忘記了我的存在,看上去那麼怪異和冷淡。要不要再打擾他,我當時再三猶豫。

我記得4英裏之外就是我的歡樂的家,居住著我最愛的親人,然而我們之間仿佛遠隔著茫茫的大洋啊!

最後,我又重複了一遍我的請求。

“我們沒有女仆了,”恩肖說,“一切都要你自己動手。”

“那麼,我在哪兒睡覺呢?”我嗚嗚地哭起來。我已精疲力竭,精神極度沮喪。

“約瑟夫會領你去希克厲的房間,”他回答說。“你最好用鑰匙把門鎖好。”

“這又為什麼呢,恩肖先生?”

“你看這兒!”他說著從衣兜裏掏出一隻造型奇特的小手槍,上麵還裝著一把雙刃刀。我每夜都忍不住帶著它上樓來。試試他的門。一旦我發現它開著,他就不再會是活人了!

“希克厲怎麼傷著你了?”我問,“讓他離開這所房子不更好嗎?”

“不!”恩肖大聲喊。“難道我輸光了錢,就不找機會贏回來嗎?難道要哈裏頓將來去當叫花子嗎?我要贏回來,我要奪回他的黃金,喝他的血!”

你了解你以前主人的習慣,埃倫。他快要神經錯亂了。我很害怕靠近他。希克厲的房間鎖著。我就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睡下了,直至他進來。他得悉凱瑟琳病倒了,並詛咒我哥哥是禍根。他聲稱在抓到我哥哥之前,要我代他受過。

到現在,我怨天尤人,一切都不堪回首——當初何等的愚蠢!此事不可對田莊的其他人吐露一言。來看看我吧,埃倫,快點兒。我將日日翹首盼你——不要使我失望!

伊莎貝拉

我看完這封信,立即就去見主人,告訴他說他妹妹已經到了山莊,而且給了我一封信表示她對於林頓夫人的病況很掛念,她熱烈地想見見他,希望他盡可能早點派我去轉達他一點點寬恕的表示,越早越好。

“寬恕!”林頓說。“我沒有什麼可寬恕她的,埃倫。你如果願意,你今天下午可以去呼嘯山莊,說我並不生氣,我隻是惋惜失去了她,特別是我絕不認為她會幸福。無論如何,要我去看她是辦不到的,我們是永遠分開了,若是她真為我好,就讓她勸勸她嫁的那個流氓離開此地吧!”

“你就不給她寫個便條嗎,先生?”我乞求地問著。

“不,”他回答。“用不著。我和希克厲家屬的來往就像他和我家的來往一樣全省掉吧!一刀兩斷。”

埃德加先生的冷淡使我非常難過,出田莊後一路上我絞盡腦汁想著怎樣在重述他的話時加一點感情,怎樣把他甚至拒絕寫一兩行去安慰伊莎貝拉的口氣說得委婉些。

我敢說她從早上起就守望著我了。在我走上花園砌道時,我看見她從窗格裏向外望,我就對她點點頭,可是她縮回去了,好像怕給人看見似的。我沒有敲門就進去了。

這棟以前是很歡樂的房子從來沒有呈現過這樣荒涼陰鬱的景象!我必須承認,如果我處在這位年輕的夫人的地位上,至少,我要掃掃壁爐,用個雞毛帚撣撣桌子。可是她已經沾染了幾分包圍著她的那種到處蔓延的懶散精神。

她那姣好的臉蒼白而無精打采,她的頭發沒有卷,有的發卷直直地掛下來,有的就亂七八糟地盤在她頭上。大概她從昨天晚上起還沒有梳洗過。辛德雷不在那兒。

希克厲坐在桌旁,翻閱他的袖珍記事冊中的紙張,可是當我出現時,他站起來了,很友好地問候我,還請我坐下。他是那裏唯一的看上去很體麵的人,我認為他從來沒有這樣好看過。環境把他們的地位更換得這麼厲害,陌生人乍一看,會認定他是個天生有教養的紳士,而他的妻子則是一個道地的小懶婆!她熱切地走上前來迎接我,並且伸出一隻手來取她所期望的信。

我搖搖頭,她不懂這個暗示,卻跟著我到一個餐具櫃那兒,我是到那兒放下我的帽子的,她低聲央求我把我所帶來的東西馬上給她。希克厲猜出她那舉動的意思,就說:“如果你有什麼東西給伊莎貝拉,就交給她吧!你用不著做得那樣秘密:我們之間沒有秘密。”

“啊,我沒有帶什麼,”我回答,想想最好還是馬上說實話。“我的主人叫我告訴他妹妹,她現在不必期望他來信或是訪問。他叫我向你致意,夫人,並且他祝你幸福,他對於你所引起的悲苦都肯原諒,但是他以為從現在起,他的家和這個家庭應該斷絕來往,因為再聯係也沒什麼意思。”

希克厲夫人的嘴唇微微顫著,她又回到她在窗前的座位上。她的丈夫站在壁爐前,靠近我,開始問些有關凱瑟琳的話。我盡量告訴他一些我認為可以說的關於她的病情的話,他卻問,因為都是她自找苦吃,最後我希望他也學林頓先生的樣,不論好壞都該避免將來與他家接觸。

“林頓夫人現在正在複原,”我說,“她永遠不會像她以前那樣了,可是她的命保住了,如果你真關心她,就不要再攔她的路了,不,你要完完全全搬出這個地方,而且我要告訴你,讓你不會後悔,凱瑟琳·林頓如今跟你的老朋友凱瑟琳·恩肖大不同了,正如那位年輕太太和我也不同。

“她的外表變得很厲害,她的性格變得更多,那個由於必要不得不做她伴侶的人,今後隻能憑借著對她昔日的追憶,以及出於世俗的仁愛和責任感,來維持他的感情了!”

“那倒是挺可能的,”希克厲說,勉強使自己顯得平靜,“你主人除了出於世俗的仁愛觀念和一種責任感之外就沒有什麼可依仗的了,這是很可能的。可是你以為我就會把凱瑟琳交給他的責任和仁愛嗎?你能把我尊敬凱瑟琳的情感跟他的相比嗎?在你離開這所房子之前,我一定要你答應,你要讓我見她一麵:答應也好,拒絕也好,我一定要見她!你說怎麼樣?”

“我說,希克厲先生,”我回答,“你萬萬不能,你永遠別想通過我設法而見到她。你跟我主人再碰一次麵,就會把她的命送掉了。”

“有你的幫助就可以避免,”他接著說,“如果會有這麼大的危險——如果他就是使她的生活增加一種煩惱的原因——那麼,我以為我正好有理由走極端!我希望你誠誠懇懇告訴我,若是失去了他,凱瑟琳會不會很難過,就是怕她會難過,這才使我忍住。

“你這就看得出我們兩人情感中間的區別了:如果他處在我的地位,而我處在他的地位,當然我恨他恨得要命,我絕不會向他抬一隻手。你要是不信,那也由你!隻要她還要他做伴,我就絕不會把他從她身邊趕走。她對他的關心一旦停止,我就要挖出他的心,喝他的血!可是,不到那時候——你要是不相信我,那你是不了解我——不到那時候,我寧可寸磔而死,也不會碰他一根頭發!”

“可是,”我插口說,“你毫無顧忌地要徹底毀掉她那完全恢複健康的一切希望,在她快要忘了你的時候卻硬要把你自己插到她的記憶裏,而且把她拖進一場新的糾紛和苦惱的風波中去。”

“你以為她快要忘了我嗎?”他說。“啊,內莉!你知道她沒有忘記!你跟我一樣地知道她每想林頓一次,她就要想我一千次!在我一生中最悲慘的一個時期,我曾經有過那類的想法:去年夏天在我回到這兒附近的地方時,這想法還纏著我,可是隻有她自己的親自說明才能使我再接受這可怕的想法。

“到那時候,林頓才可以算不得什麼,辛德雷也算不得什麼,就是我做過的一切夢也都不算什麼。兩個詞可以概括我的未來——死亡與地獄:失去她之後,生存將是地獄。但是,我曾經一時糊塗,以為她把埃德加·林頓的情愛看得比我的還重。如果他以他那軟弱的身心的整個力量愛她8年,也抵不上我一天的愛。

“凱瑟琳有一顆和我一樣深沉的心:她的整個情感被他所獨占,就像把海水裝在馬槽裏。呸!他對於她不見得比她的狗或者她的馬更親密些。他不像我,他本身有什麼可以被她愛:她怎麼能愛他本來沒有的東西呢?”

“凱瑟琳和埃德加像任何一對夫婦那樣互相熱愛,”伊莎貝拉帶著突然振作起來的精神大叫。“沒有人有權利用那樣的態度講話,我不能聽人毀謗我哥哥還不吭聲。”

“你哥哥也特別喜歡你吧,是不是?”希克厲譏諷地說。“他以令人驚奇的喜愛任你在世上漂泊。”

“他不曉得我受的什麼罪,”她回答。“我沒有告訴他。”

“那麼你是告訴了他什麼啦:你寫信了,是不是?”

“我是寫了,說我結婚了——她看見那封短信的。”

“以後沒寫過麼?”

“沒有。”

“我的小姐自從改變環境後顯得憔悴多了,”我說。“顯然,有人不再愛她了,是誰,我可以猜得出,但也許我不該說。”

“我倒認為是她自己不愛自己,”希克厲說。“她退化成為一個懶婆娘了!她老早就不想討我喜歡了。你簡直難以相信,可是就在我們婚後第二天早上,她就哭著要回家。無論如何,她不太考究,正好適於這房子,而且我要注意不讓她在外麵亂跑來丟我的臉。”

“好呀,先生,”我回嘴,“我希望你要想到希克厲夫人是習慣於被人照護和侍候的,她是像個獨生女一樣地給帶大的,人人都隨時要服侍她。你一定得讓她有個女仆給她收拾東西,而且你一定得好好對待她。不論你對埃德加先生的看法如何,你不能懷疑她有強烈的迷戀之情,不然她不會放棄她以前家裏的優雅舒適的生活和朋友們,而安心和你住在這麼一個荒涼的地方。”

“她是在一種錯覺下放棄那些的,”他回答,“把我想象成一個傳奇式的英雄,希望從我的豪俠氣概的傾心中得到無盡的嬌寵。我簡直不能把她當做是一個有理性的人,她對於我的性格是如此執拗地堅持著一種荒謬的看法,而且憑她所孕育的錯誤印象來行動。

“但是,到底,我想她開始了解我了:起初我還沒理會那使我生氣的癡笑和怪相,也沒理會那種糊塗的無能,當我告訴她我對她的迷戀和對她本身的看法時,她竟不能識別我是誠懇的。真是費了不少的勁才發現我本來就不愛她。

“我相信,曾經有一個時候,是沒法教訓她明白那點的!可是現在居然勉強地懂得了,因為今天早上,作為一件驚人消息,她宣布,說我實在已經使得她恨我了!我向你保證,這可是真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哩!如果她真是想明白了,我有理由回敬感謝。

“我能相信你的話嗎,伊莎貝拉?你確實恨我嗎?如果我讓你自己一個人待半天,你會不會又歎著氣走過來,又跟我甜言蜜語呢?我敢說她寧可我當著你的麵顯出溫柔萬分的樣子:暴露真相是傷她的虛榮心的。可是我才不在乎有人知道這份熱情完全是片麵的,我也從來沒在這事上對她講過一句謊話。她不能控訴我說我表示過一點虛偽的溫柔。

“從田莊出來時,她看見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小狗吊起來,當她求我放它時,我開頭的幾句話就是我願把屬於她家的個個都吊死,除了一個,可能她把那個例外當做她自己了。

“但是任何殘忍都引不起她厭惡,我猜想隻要她這寶貝的本人的安全不受損害,她對於那種殘忍還有一種內心的讚賞哩!是啊,那種可憐的,奴性的,下流的母狗——純粹的白癡——竟還夢想我能愛她豈不是荒謬透頂!告訴你的主人,內莉,說我一輩子也沒遇見過像她這樣的一個下賤東西。

“她甚至都玷辱了林頓的名聲,我試驗她能忍受的能力,而她總還是含羞地諂媚地爬回來,由於實在想不出新的辦法,我有時候都動了慈悲心腸哩!但是,也告訴他,請他放寬他那一副傲然的手足之情的心腸吧!我是嚴格遵守法律限製的。

“直至眼前這段時期,我一直避免給她最輕微的借口要求離開,不僅如此,誰要是分開我們,她也不會感謝的。如果她願走,她可以走,她在我跟前所引起的我的厭惡已經超過我折磨她時所得到的滿足了。”

“希克厲先生,”我說,“這是一個瘋子說的話,你的妻子很可能是以為你瘋了,為了這個緣故,她才跟你待到如今,可現在你說她可以走,她一定會利用你這個允許的。太太,你總不至於這麼給迷住了,還自願跟他住下去吧?”

“小心,埃倫!”伊莎貝拉回答,她的眼睛閃著怒火,從這對眼睛的表情看來,無疑的,她的配偶企圖使她恨他,已經完全成功了。“他所說的話,你一個字也不要信。他是一個撒謊的惡魔!一個怪物,不是人!以前他也跟我說過我可以離開,我也試過,我可不敢試了!可就是,埃倫,答應我不要把他那無恥的話向我哥哥或凱瑟琳吐露一個字。”

“不論他怎麼裝假,他隻是希望把埃德加惹得拚命:他說他娶我是有意地跟他奪權,他得不到——我會先死的!我隻希望,我祈求,他會忘記他那猙獰的謹慎,而把我殺掉!我所能想象到的唯一歡樂就是死去,要不就看他死!”

“好啦——現在夠了!”希克厲說,“內莉,你要是被傳上法庭,可要記住她的話!好好瞧瞧那張臉吧:她已經快要達到配得上我的地步了。不,現在你是不合宜做你自己的保護人了,伊莎貝拉,我,既是你的合法保護人,一定要把你放在我的監護下,不論這義務是怎樣的倒胃口。上樓去,我有話要跟埃倫私下說。不是這條路:我對你說上樓!對啦,這才是上樓的路啦,孩子!”

他抓住她,把她推到屋外,邊走回頭邊咕嚕著:“我沒有憐憫!我沒有憐憫!蟲子越扭動,我越想擠出它們的內髒!這是一種精神上的出牙,它越是痛,我就越要使勁磨。”

“你懂得憐憫這個字是什麼意思嗎?”我說,趕快戴上帽子。“你生平就沒有感到過一絲憐憫嗎?”

“放下帽子!”他插嘴,看出來我要走開。“你還不能走。現在走過來,內莉,我一定要說服你或者強迫你幫我實現我這要見凱瑟琳的決心,而且不要耽擱了。我發誓我不想害人,我並不想引起任何亂子,也不想激怒或侮辱林頓先生,我隻想聽聽她親自告訴我她怎麼樣,她為什麼生病,問問她我能做些什麼對她有用的事。

“昨天夜裏我在田莊花園裏待了6個小時,今夜我還要去,每天每夜我都要到那兒去,直至我能找到機會進去。如果埃德加·林頓遇見我,我將毫不猶豫地一拳打倒他,在我待在那兒的時候保證給他足夠的時間休息。如果他的仆人們頑抗,我就要用這些手槍把他們嚇走。

“可是,如果可以不必碰到他們或他們的主人,不是更好些嗎?而你可以很容易地做到的。我到時,先讓你知道,然後等她一個人的時候,你就可以讓我進去不被人看見,而且守著,一直等我離開,你的良心也會十分平靜:你可以防止闖出禍來。”

我抗議不肯在我東家的家裏做那不忠的人。而且,我竭力勸說他為了自己的滿足而破壞林頓夫人的平靜是殘酷而自私的。“最平常的事情都能使她痛苦地震動,”我說。“她已經神經過敏,我敢說她禁不住這意外。不要堅持吧,先生!不然我就不得不把你的計劃告訴我的主人,他就要采取手段保護他的房屋和裏麵住的人的安全,以防止任何這類無理的闖入!”

“若是如此,我就要采取手段來保護你,女人!”希克厲叫起來,“你在明天早晨以前不能離開呼嘯山莊。說凱瑟琳看見了我就受不住,那是胡扯,我也並不想嚇她,你先要讓她有個準備——問她我可不可以來。

“你說她從來沒提過我的名字,也沒有人向她提到我。既是在那個家裏我是一個禁止談論的題目,她能跟誰提到我呢?她以為你們全是她丈夫的密探。啊,我一點也不懷疑,她在你們中間就等於在地獄裏!我從她的沉默以及任何其他事中,都可以猜到她感到什麼。

“你說她經常不安寧,露出焦躁的神氣,這難道是平靜的證據嗎?你說她的心緒紊亂,她處在那種可怕的孤獨中,不這樣又能怎麼樣呢?而那個沒有精神的,卑鄙的東西還出於責任和仁愛來侍候她!出於憐憫和善心罷了!

“他與其想象他能在他那浮淺的照料中使她恢複精力,還不如說正像把一棵橡樹種在一個花盆裏!我們馬上決定吧,你是要住在這兒,讓我去同林頓和他的仆人們打一仗後去看凱瑟琳呢?還是你要做我的朋友,像從前一樣,按照我請求的去做?決定吧!如果你還堅持你那頑固不化的本性,我是沒有理由再耽擱一分鍾了!”

唉,洛克烏先生,我申辯,抱怨,明白地拒絕他50次,可是到末了他還是逼得我同意了。我答應把他的一封信帶給我的女主人,如果她肯,下一次林頓不在家的時候,我一定讓他知道那時他可以來,讓他能夠進來。我不會在那兒,我的同事們也統統走開。

這是對呢?還是不對呢?恐怕這是不對的,雖然隻好這樣。我覺得我依從了,可以免去另一場亂子,我也認為,這也許可以在凱瑟琳的心病上創造一個有利的轉機。

後來我又記起埃德加先生嚴厲責罵我搬弄是非,我反複肯定說那次背信告密的事,如果該受這樣粗暴的名稱的話,也該是最後一次了,我借這個肯定來消除我對於這事所感到的一切不安。雖然如此,我在回家的旅途上比我來時更悲哀些,在我能說服自己把信交到林頓夫人的手中之前,我是有著許多憂懼的。

可是肯尼茲來啦,我要下去,告訴他你好多了。我的故事,照我們的說法,是夠受的而且還可以再消磨一個早晨哩!

夠受,而且淒慘!這個好女人下樓接醫生時,我這樣想著:其實並不是我想聽來解悶的那類故事。可是沒關係!我要從迪安太太的苦藥草裏吸取有益的藥品。我要小心那潛藏在凱瑟琳·希克厲的亮眼睛裏的魔力。如果我對那個年輕人傾心,我一定會陷入不可思議的煩惱,那個女兒正是她母親的再版啊!

又過了一個星期——我更接近了健康和春天!我現在已經聽完了我的鄰人的全部曆史,因為這位管家可以從比較重要的工作中騰出空閑常來坐坐。我要用她自己的話繼續講下去,隻是壓縮一點。總的說,她是一個說故事的能手,我可不認為我能把她的風格改得更好。

晚上,她說:就是我去山莊的那天晚上,我知道希克厲先生又在附近,就像是我看到了他,我不出去,因為我還把他的信擱在口袋裏,而且不願再被嚇唬或被揶揄了。我決定現在不交這信,一直等到我主人到什麼地方去後再說,因為我拿不準凱瑟琳收到這信後會怎麼樣。結果是,這信過了3天才到她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