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口,舅舅叫醒了他,扶著他站起來。
“林頓,這是你表姐凱茜,”埃德加說著,把他們的小手拉在一起,“她早已喜歡你了。高興點,我們已經到家啦!”
孩子抽回手,用指頭揉揉眼睛。三人一同進屋,到了樓上書房,那兒已備好了茶水。我脫去小林頓途中穿的外套,把他放在桌前,但他竟嗚嗚哭了起來。
“我不會坐椅子。”他抱怨說。
“那就坐到沙發上去吧,埃倫會把茶水給你端過去的。”舅舅耐心地講。
凱茜端了個小凳子,把她的茶杯擱在他旁邊。起初她隻是靜悄悄地觀察,但過不了多大一會兒,她就忍不住向小表弟表示寵愛了,她撫摸他的卷發,吻他的臉蛋兒,像個小孩子一樣給他喝自己茶杯裏的水。這使他高興起來。他擦了擦眼睛,微微地笑了。
“要把他留在這兒,他一定會很好的,埃倫,”主人看了他們一陣子,對我說,“有一個同齡孩子相伴,會使他增添新的生命力。”
“是的,假如我們能留住他。”我暗自思忖,但我覺得希望渺茫。我擔心這弱不禁風的孩子怎麼在呼嘯山莊他的父親和哈裏頓之間生活下去。
我的疑慮很快被證實了。我剛把孩子們領上樓,安頓小林頓睡下,一個女仆就從廚房過來,告訴我希克厲先生的仆人約瑟夫在門口求見,要與主人說話。
我極不情願地來到書房,通報了不速之客來訪的要求。約瑟夫踏著我的後腳上樓後,不等邀請,就撥開我走上前去,聲稱:“希克厲派我來接孩子,我當然不能空手回去。”
埃德加·林頓沉默了足足一分鍾。想到要放棄孩子,他黯然神傷,臉上頓時布滿陰雲。“回去告訴希克厲先生,”他自若地答道,“他的兒子明天會送到呼嘯山莊去。現在孩子累了,正在睡覺,再經不起旅途的折騰了。”
約瑟夫好說歹說最後才被勸著空手走了,但臨行時威脅說,希克厲第二天會親自登門。
為了避免希克厲登門帶來的麻煩,林頓先生令我騎乘凱茜的馬,早點兒把孩子送過去。他末了又說:“不要對我女兒吐露他的去處。她將來也不能去看他。你隻跟她說,他父親突然派人來接,他必須離開我們。”
清晨5時,睡夢中的小林頓被艱難地搖醒了。聽說還要準備上路,他十分詫異。我為了安慰他,就說他將去和他父親待一段時間,因為父親刻不容緩地要見到他。
“媽媽沒跟我說過他,”他重申,“她經常念叨舅舅,我也喜歡舅舅了。也要我去愛爸爸嗎?”
“孩子們都愛自己的父母,”我說,“咱們趕快點兒。在清新的早晨騎馬奔跑比再睡一個小時的懶覺還要愜意。”
“她也一塊去嗎——就是我昨天見到的那個小姑娘?”
“今天不去。”
“舅舅呢?”
“也不。我和你做伴。”
在馬車的搖晃和我的講述之中,孩子完全陷入了沉思。6時30分,我們到達呼嘯山莊。他們剛剛用過早飯,仆人正在收拾餐具,擦抹桌子。“喂!內莉!”希克厲先生見到我後喊道,“你把我的財產送來啦,是嗎?讓我看看。”
他起身向門口走來,哈裏頓和約瑟夫好奇地跟在後邊。可憐的小林頓驚愕地望著他們。“沒錯兒,”約瑟夫細心審視一番後說,“大概他和你換了孩子,老爺,把他的女兒送來啦!”
希克厲輕蔑地冷笑著,罵了一聲。“好一個漂亮人兒!多麼漂亮、迷人的小東西!”他喊道,“其實,這樣比我預料的還會糟糕!”
“過來!”希克厲煩躁地喝道,伸出一隻手,粗暴地把他拽到兩腿之間,“別那麼費事了。我們不會傷害你,林頓——這是你的名字吧?你徹頭徹尾地像你的母親,哪兒有一點我的影子呢?”
他摘掉孩子的帽子,往後摁了摁他濃密的金色卷發,摸摸他瘦弱的胳膊和纖細的指頭。小林頓停止了哭泣,抬起大大的藍眼睛,對視著那位審查者。
“你知道我嗎?”希克厲問。
“不知道。”小林頓恐懼地回答。
“不知道?你媽媽真不知羞愧,竟然沒有教導你對我產生一點感情!內莉,你要累了就坐下,不然就回家去吧!有你在這兒,這小東西是安定不下來的。”
“好吧,”我答應著,“我希望你對孩子慈愛點兒,希克厲先生,不然的話他會活不長久的。”
“我會對他非常慈愛的,用不著你擔心。”他說著發出一陣好笑,“現在就開始施行我的慈愛——約瑟夫!給孩子端早飯。哈裏頓!幹活去。”
“不錯,”待他們走後,他接著說,“我的兒子是你們田莊的嗣子,在我完全掌握他的繼承權之前,當然不希望他死的。他是我的,我要盡情地看到我的兒子占有他們的所有財產,我的孩子出錢雇用他們的孩子耕耘他們父親的土地。這就是我的意圖。正是出於這個意圖,我才能容忍這個可惡的東西。
“他本身一錢不值,還帶給我令我憎恨的記憶!但他跟著我會安全的。我為他在樓上安置了一間房子,各種用具一應俱全。我還聘請了一個教師,每周來上3次課。我命令哈裏頓要服從他。實際上,我已籌劃好一切,要使他成為一名紳士,盡管我因為他不配我這番苦心而遺憾。倘若我想獲得人間的所有幸福,那就是看到,他成為值得驕傲的名副其實的男子漢,然而,我對這樣一位奶油孺子隻能大失所望!”
他侃侃陳詞。約瑟夫端來一碗麥片粥,放在林頓麵前。小林頓厭惡地攪攪清淡無味的稀粥,聲明他不吃。
約瑟夫大怒,但希克厲吩咐仆人給孩子拿他喜歡吃的東西。我沒借口再拖延了,就在小林頓留神一隻友善的牧羊狗的時候,悄悄溜出門。我剛拉上門,就聽見一聲哭叫,一陣悲痛欲絕的呼喊:“不要丟下我!我不在這兒!我不在這兒!”
我在村中一碰到呼嘯山莊的管家,就打聽小主人的情況,因為他也過著幾乎與凱茜相仿的受庇護的生活,從不與外人相見。我隻聽說他身體不佳,脾氣乖戾,十分難以照看。希克厲先生越來越憎惡他了,但還是竭力忍耐著。他和孩子在一個房間多待一會兒都受不了。林頓也學乖了。他晚間就獨自待在自己的小臥室裏,要麼就整天臥床不起。他不斷遭受著咳嗽、感冒等疾病的折磨。
畫眉田莊又恢複了往日的歡快,這歡快一直延續到凱茜小姐邁入16歲的時候。她16歲生日那天,我們誰都高興不起來,因為那恰是她母親的祭日。她的父親那天總是獨自度過,獨自去祭掃她母親的墓地。所以凱茜隻好自尋歡樂。
當天,正是春風融融的時候,小姐早早下了樓,穿戴整齊要出去。她說父親已允許她和我去荒野的邊上遊玩,隻是不可走遠。
我沒再多想,就收拾好隨她出發了。她一會兒竄在前邊,一會兒又磨蹭到後麵,起初我聆聽著遠遠近近百鳥鳴叫的聲音,飽賞著和煦的春光,望著小姐陽光下飄蕩的金發,純潔嬌美得好像開放在田野間的玫瑰一樣的麵龐,閃閃發光、充溢喜悅的雙眸,我的心裏也舒暢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