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茜與小林頓的婚姻(1 / 3)

凱茜與小林頓的婚姻

幾周之後,凱茜不再耍小性子了,她還養成了提早起床下樓去廚房的習慣,仿佛在等待什麼東西。她書房的櫃子裏有一個小抽屜,她常常在那兒一翻騰就是好長時間,臨離開時,還特別留心把鑰匙拿走。

有一天,她又在翻檢抽屜,我偶然發覺原先裏麵那些小玩意都神秘地變成了一片片折疊的信紙。這激起了我的好奇和懷疑。那天晚上我就找到我帶的那把鎖子上的另一個鑰匙,窺探了她珍藏的寶物和秘密。抽屜裏塞著一大堆林頓·希克厲的回信。我用手帕把它們一股腦都包起來,重新鎖好空抽屜。

第二天早晨,一個取奶的小孩剛到,我看見凱茜小姐下樓奔向廚房門口,趁女仆灌奶之際,小姐給他口袋裏裝了點東西,同時又掏出了另一樣東西。我跟蹤那孩子至花園,成功地把它搶到手,盡管他頑強地反抗,以維持他的信譽。牛奶灑了我們各自一身。我靠在牆根,把搶過的紙條看了一遍。它比她表弟來的那些條子更加簡單,表達的感情卻特別誠懇。

那是一個雨天,她結束早讀之後,就徑直至抽屜裏尋求慰藉去了。她的父親坐在桌前看書,我故意站在窗前縫補窗簾邊兒,窺探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呀”地驚呼一聲,那呼聲比任何歸巢後發現被抄家的小鳥的呼喊還更絕望。林頓先生抬頭望著她。“怎麼啦,親愛的?”他問,“你是否傷著自己了?”

“不是的,爸爸,”她囁嚅著。“埃倫!埃倫!上樓來——我病啦!”

我順從了她。“哎呀,埃倫,你拿到它們了,”她脫口而出,“嗨,給我吧,可別告訴爸爸!我過去太頑皮了,以後保證不再重犯!”

“我把它們拿到書房去,”我答道,“看看你父親怎麼對待這包垃圾。”

她急了,並試圖把它們奪走,但我把它們高高地舉在頭頂上。她隻好求我燒掉它們——或用其他方法處理,隻要別讓爸爸看見。最後我已忍俊不禁,也無心再責難這可憐的小姐,便說:

“你能誠懇地保證不再給他發送或者收取他的信或者書本,頭發,戒指,玩具等物嗎?”

“我們不送玩具的。”凱茜辯駁說,她的自尊壓倒了羞愧之心。

“什麼都不行,怎麼樣,小姐!”

“我保證,埃倫!”她說著,表情幽怨地揪住了我的衣服。當我把它們投入火爐時,她又十分於心不忍。

“留下一、兩封吧,埃倫,為了林頓的緣故!”我繼續往火堆裏扔。

“我要留一封,你這殘忍的家夥!”說罷,她把手伸進火爐,抓出一些半焦的紙片,手指頭也燒傷了。

“好吧——那我就拿些給你爸爸看!”

她一聽隨手又把那些燒黑的紙片扔進火堆,懊喪灰心地回臥室去了。我下樓去告訴主人小姐的突發病差不多過去了,但我認為最好讓她再躺一會兒。午後吃茶點時,她出來了,臉色蒼白,眼圈都哭紅了,不過異常地安靜。

翌日早晨,我在一張紙上給小林頓的來信做了這樣的回複:“鑒於林頓小姐的意願,請希克厲少爺不要再魚雁頻傳。”

自那以後,取奶的小孩空兜而來,空蕩蕩而去。

可憐的凱茜經受那次愛情小風波打擊後便愁腸百結,一蹶不振。父親堅持要她少看些書,多活動身體。她失去了伴侶,煢煢孤立,隻有我盡量去替補一下空缺,但我由於家務繁雜,每日也隻能抽出兩三個小時來。

11月初的一天下午,山雨欲來,雲暗風響,我勸小姐放棄她照例的散步。她執意不聽,我隻好穿上外套,陪她走到莊園的盡頭。這是她情緒低落時散步的路線,尤其是當主人病情愈加危急的時候。不想我們接近通往大道的一扇門時,小姐忽發興致,爬上圍牆,坐在牆頭去摘一顆野薔薇樹上的漿果。她身子往前一探,帽子掉到了牆外邊。因為門鎖著,她要跳下去撿。我告訴她小心摔倒,她一晃就下去了。

但是,要再爬上來卻很不容易。圍牆外部的石頭很光滑。砌得很齊整。我把這都忘記了。隻聽見她在牆外笑著喊道:“埃倫,你快去拿鑰匙,要不然我還得繞到正門去。”

“站在那兒別動,”我回答,“我口袋裏裝著一大串鑰匙呢,也許我能把它打開。”

我把鑰匙一一試了一遍,結果都是白搭。這時我聽見外邊有“得得”的馬蹄聲奔來,凱茜著急地從門縫中低語說:“埃倫,但願你能趕快打開。”

“喂,林頓小姐!”一個深沉的聲音喊道,“見到你真高興,我要你給我講講。”

“我不跟你講話,希克厲先生,”隻聽凱茜回答。“爸爸說你是個邪惡的人,你恨他和我,埃倫也這麼說。”

“那不是我要說的,”希克厲說,“我想,我不恨我自己的兒子吧,為了他,我才來打攪你。你做事真不害臊!兩三個月之前,你養成了給小林頓寫信的習慣。那些信都在我手中,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我就拿給你爸爸看。我想你是把他玩膩了吧?現在可好,小林頓當了真。都快為你死了——你的冷酷無情撕碎了他的心。他的病情日趨惡化,你要不幫他一下,到不了明年夏天,他就會安息於黃泉之下了。”

“你怎麼能厚顏無恥地對小孩子撒謊呢!”我從裏麵大聲斥責,“凱茜小姐,我馬上用石頭砸斷鎖子。別聽他胡說八道!”

“我不知道還有人在偷聽呢,”希克厲嘟囔著,“迪安太太,是你在沒皮沒臉地撒謊呀!林頓小姐,這一周我都不在家,你可以去我們那邊看看我講的是不是屬實。”

鎖子砸斷了,我來到牆外。

“進來。”我說著,拉住小姐的胳膊,幾乎是把她拽進來的,而她一直疑惑地盯著希克厲。那天晚上,我們坐在爐火旁,隻見她暗自憂傷,潸然淚下。我苦心勸說,也無濟於事。希克厲的話已經擊中小姐心中的要害。

“你或許是對的,埃倫,”她說,“但從今天起,我再也不得安寧了。”

我清楚對她愚昧的固執、生氣和爭執都沒有什麼用處。第二天,我隻好跟在小姐的馬後,踏上了通向呼嘯山莊的路途。我不忍心看她的憂傷,看她蒼白的臉和陰鬱的眼睛。我抱著一絲希望屈服了她,我幻想林頓接待她時的方式證明他父親全然是花言巧語欺騙人。

夜雨初霽,早晨的山巒與田野間到處湧動著浪濤似的煙霧,溢出山澗的條條溪流在路麵上泛濫。我的腳濕透了,感到十分的不舒適。到了呼嘯山莊,我們悄悄從廚房拐進去,以便先探清希克厲是否真的不在家。

管家和哈裏頓都未露麵,或許他們都在別處幹活。我們聽到林頓的聲音,就進去了。他的表姐撲到了他身邊。

“喂,林頓,”凱茜問,“你見到我高興嗎?”

“你以前為什麼不來?”他回答,“你應該親自來,而不是僅僅傳遞信件。”

“你見到我高興嗎?”凱茜又問,欣喜地發現他微微一笑。

“是的,我很高興,”他說,“但我氣惱你以前不來。爸爸總責備那是我的過錯。他說我是無能的東西,聲稱他若處在我的地位,現在畫眉田莊的主人一定是他,而不是你父親了。”

“你父親在時我不敢來,”凱茜回答,“我若能得到父親的允許,會抽出一半時間陪你的。我但願你是我的兄弟!”

“那樣,你就會像愛你的父親一樣喜歡我嗎?”他更加興奮起來,“但爸爸說,如果你是我的妻子,你就會最最愛我。”

“人們有時憎惡他們的妻子,”凱茜說,“但不恨他們的兄弟姐妹。”

林頓則宣告人們從不會嫌恨自己的妻子,但凱茜也堅持己見,並舉例說,你的父親就一直不喜歡我的姑姑,我千方百計阻止她那沒遮攔的舌頭,但她把知道的事情都倒出來了。

林頓則聲言她的話純屬虛構。

“爸爸告訴我的,他從來不說假話。”她反擊說。

“我爸爸瞧不起你爸爸!”林頓喊。

“你爸爸是個惡鬼!”

“好吧,我告訴你,”林頓說,“你媽媽恨你爸爸。怎麼樣?”

“什麼!”凱茜極端氣憤地說不下去了。

“你母親喜愛的是我的父親!”他又說。

“胡說!”她叫嚷著,“我恨你。”

“就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林頓連聲喊著躺到椅子上,那神情如同是為站在身後的夥伴不愉快而幸災樂禍。

凱茜怒不可遏,用力一推椅子,他的頭就撞在了扶手上。他一下子咳嗽不止,氣也喘不上來,那副得意的神情也驟然消失。林頓痛苦的樣子持續了很久,真把我嚇死了。他的表姐卻一言不發,失聲痛哭起來。我趕快扶著他,直至漸漸平息。爾後他推開我,無聲地耷拉下腦袋。凱茜在對麵坐下,怔怔地望著爐火。

“現在好點了嗎,希克厲少爺?”大約10分鍾後,我問道。

“我但願她也同樣受罪?”他詛咒說,“殘忍,無情的東西!”他繼而又呻吟了約一刻鍾。“很抱歉我傷害了你,林頓,”他的表姐最後說,“若是我,被推那一下是不要緊的,所以沒想到會傷害你。不太嚴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