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和你說話,”他嘟囔著說,“你傷得我這麼重,今天我怕要咳嗽一晚,徹夜難眠了。”他接著就哭起來。
“要我走開嗎?”凱茜幽怨地問。
“別打攪我。”她等了很久。他既不抬頭,也不說話。最後她隻好向門口走去,我也跟著她。突然一聲尖叫拉住了我們的腳步。林頓從椅子裏掉到地板上,正滿地翻滾,好像一定要給我們惹出更大的麻煩。凱茜跪倒在地上,跟著痛哭流涕起來。
“我把他抱到板凳上去,”我說,“他樂意怎麼翻滾,就讓他滾。我們總不能住下來照看他。我希望你現在應該明白,凱茜小姐,你並不能使他恢複健康。”
她在他腦袋底下塞進一個墊子,又倒了杯水。他拒絕喝水,抱怨墊子太高。他不讓她離開。她為他唱了許多歌曲,倆人就這樣,直至時鍾敲響12時。
“明天,凱茜,明天你來嗎?”當她起身要走時,他拉住衣服說。她貼近他的耳邊咕噥幾句,我們才終於動身。“小姐,明天你不來了吧?”一出屋門我便問。她粲然一笑。“我要對你嚴加看管,”我接著說,“我會把那把鎖子修好的。”
“我可以再次翻牆而過呀,”她說著,笑得前仰後合,“畫眉田莊不是監獄,再者,我也快滿17歲了。我敢肯定,林頓若有我在身旁照看,一定會恢複得快一些。”
“聽著,小姐,”我正告她,“你要再試圖去呼嘯山莊,我就通知林頓先生。”
幾天以後,月色皎潔,星光熒熒。我發現有個人影鬼鬼祟祟沿莊園籬笆的內側爬行,仔細一看,那是一個馬夫。他站起來從場院向馬車道張望了一會兒,突然就失蹤了,過了一些時候他才牽著凱茜小姐的馬回來,小姐剛剛下馬,跟在它的一旁步行。她從那個長形窗戶裏爬進客廳,又躡手躡腳上樓進了她的臥室。她輕輕關上門,扒下被雪水沾濕的鞋,摘下帽子,正要脫外衣,我突然站起身,出現在她麵前。她驚得呆若木雞。
“我親愛的凱茜小姐,”我揶揄她,“深更半夜,到哪兒馳騁去了?你為什麼要編假話騙我?”
“到莊園的山腳下去了。”她神色慌亂地說。
“沒去別處嗎?”
“沒有。”她回答,聲音很低。
“噢,凱茜,”我傷心地哀歎,“你知道自己做得不對。我寧可大病3個月,也不願聽到你撒一句謊!”
她撲過來,摟住了我的脖子,我感到她滿臉的淚水。
窗外春意盎然。可是我的主人卻煥發不出一絲生機。之後,他又恢複了與女兒一起在場院裏散步的習慣,在她無知的眼中,還以為父親臉上的紅暈和眼睛裏的光澤都是康複的征兆。
埃德加再次給外甥寫信,希望能見到他。要是那病體難支的人能走這麼遠的路的話,他的父親無疑會容許他的。果然,林頓回信說希克厲先生反對他去畫眉田莊,他隻希望出外遊蕩時能見到舅舅和表姐。
埃德加雖然同情那孩子,但在那個季節裏還不能滿足他的要求,因為他本人不能陪同凱茜遠出。盛夏到來。他的身體卻每況愈下,在女兒的百般說服下,才終於同意表姐弟倆在我的監督下,每周約見一次。
他雖每年把自己的收入留出一部分儲存起來,以便自己過世後凱茜能享用,可也不由得希望她會留在、或者出嫁後不久再回到畫眉田莊來,而實現這一點的唯一可能性就是與他的財產繼承人結婚。
他沒有想到,外甥也像他一樣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了。
那是仲夏之後,我和凱茜一同出發,第一次到野外會見她的表弟。陰沉沉的天空彤雲低垂,日光隱遁。我們約見的地點本來在一個岔路口。我們一到那兒,有個小農工跑來轉告,希克厲少爺剛剛翻過山梁,懇請我們再多往前走一截。
我們終於發現他出家門還不到200米。他躺在地上等著我們,直至我們距他幾碼遠了,才站起來。他腳步趔趄,臉色慘白。凱茜哀哀戚戚地看著他,一臉的驚恐,問他是否病情惡化了。凱茜坐下,他躺在旁邊。她說話,他隻是聽著。顯然,他已到了連說話之力都沒有的地步。對她的話他表現得興味索然,也影響了她的興致。
林頓昏昏欲睡地耷拉著腦袋,不知因為疲乏還是痛苦,又一個勁地呻吟起來。凱茜小姐便到一旁摘莓子玩去了。
到家後,主人詢問約會的情況。凱茜和我都知道少說為佳。凱茜是懷疑表弟竭力假裝健壯,反而加劇了他的痛苦,我呢,則是不知道該隱瞞哪些,該講些什麼。
7天過去了,人人都發覺埃德加·林頓的病情在日趨惡化。我們本想掩蓋真情,瞞住凱茜。但她已敏感地揣測到要出什麼事了。到了星期四,她竟然不提約會的事情,我催促她,得到主人的許諾才把她趕出了門。這些時候她父親的病房成了她的全部世界,她時時刻刻都守在父親床邊。由於看護的勞累和悲傷,她的臉熬得煞白。主人高興地遣她出外,滿以為可以給她換得一些歡樂。
我們主人一直相信,既然外甥長像與他酷似,性格也一定相差無異。林頓的信肯定是在他父親的監督下寫的,所以很難表露他的真實本性。這是一種誤解,但是,由於某種可理解的:怯懦,我一直沒有去做糾正。我責問自己,主人的時日已經寥寥無幾,再把無法改變的實情告訴他,又有什麼益處呢?
下午動身時,凱茜那顆小小的心靈充滿了憂傷。林頓還在原地等待。這次一見到我們時,似乎有了一些活力,但既非飽滿的情緒,也不是興奮,在我看來更像恐懼。這時,我聽到樹叢中有響動,發覺希克厲走近了我們。他沒有搭理我的夥伴們,幾乎是友好地喚我過去,說:“你來到離我家這麼近的地方真是稀罕呀,內莉。畫眉田莊情況如何?”他壓著嗓門問,“聽說埃德加·林頓大病垂危。也許這不是真的吧!”
“不,我家主人已朝不保夕,”我回答,“實屬千真萬確。”
他瞅著那兩個青年人,接著說,“那孩子似乎執意要使我的計劃破產。他的舅舅若能快點死在他前邊,我真要燒香拜拜他了。”
他說著就動手去拽他,但林頓躲閃著,緊緊拉住表姐不放,苦苦哀求她送他回去,那絕望的神情使她再無法拒絕。什麼令他如此驚恐萬狀呢?我們無從得知。我們到門口後,凱茜把那病弱的孩子扶進去了,我站在門外等著,以為她馬上就出來。
可是,希克厲先生把我推進門,並迫使我坐下,然後轉身鎖上了門。“我孤身一人,希望有個伴,”他說,“請用茶。哈裏頓到地裏放牛去了,齊拉和約瑟夫也出外遊玩。林頓小姐,我要把我所有的東西交給你,雖然這件禮物並不足掛齒。我指的是林頓。請你坐到他身邊去。”
凱茜逼近希克厲,閃動著一雙黑眼睛。“我不怕你,”她說,“給我鑰匙!我寧可餓死,也不在這兒吃一口飯,喝一滴水!”
希克厲頗為驚異地抬頭望著她,大概是對她的果敢行為感到意外,或者是因為她酷似母親的音容勾起了他的回憶。她幾乎要把鑰匙從他鬆弛的手中抽出來時,他突然又抓緊奪了回去。
“聽著,凱茜·林頓,”他命令道,“你給我站回去,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對他的警告,她不屑一顧,反而抓住他緊握著的手,發覺抓撓都無濟於事時,便狠狠地動用了牙齒。希克厲瞪我一眼,嚇得我一時也不敢上前幹預。他猛然鬆手抓住她,在她頭上左右開弓打了兩巴掌。
我瘋狂地撲過去。“你這魔鬼!”我喊道。
我的胸部被他一推,就喊不出聲了。我身體很胖,受他這一擊,再加上心中的憤怒,不久便上氣不接下氣,身子一晃,朝後栽倒,肺也快氣炸了。
這混亂的場麵兩分鍾便過去了。凱茜掙脫後,兩手抱著頭。這可憐的孩子趴在桌子上,不住地顫抖,完全懵了。
“你看,我知道如何處罰這些孩子們。”那喪心病狂的家夥說,“聽我的話,找林頓去,然後再自由自在地哭吧!從明天起,我就是你的父親——你近日內唯一的父親——,你挨打的機會還多著呢,你不怕,就等著瞧吧!”
凱茜反而撲到我身邊,跪在地下,把滾燙的臉伏在我的大腿上,放聲痛哭。她的表弟蜷縮在沙發角落裏,安靜得像隻耗子。我敢說,他正在暗自慶幸這頓懲罰加給了別人,而沒輪到他的頭上。希克厲起來泡好茶,給我倒了一杯。
“衝衝你的怒氣,”他說,“也勸勸你那頑劣的寵兒和我那嬌子。我找你們的馬去。”
他出門後,我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打開一條出路。廚房門從外邊關著,窗戶都很狹小,連凱茜瘦小輕盈的身體都鑽不出去。
“林頓少爺,”看到我們被牢牢地監禁起來,我不禁對那孩子說,“你清楚你那邪惡的父親的意圖,你一定要告訴我們。”
“對,林頓,”凱茜也勸道,“我來這兒是為了你的緣故,你若不講,就是忘恩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