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九年,父親托人送信給我,說大弟和二弟受征入丹陽宮驍果營做了兵勇,第二年,兩人調入內宮,等我知道他們分在內宮哪一區,已經是大業十二年的事了,這年大弟十八歲,二弟十六歲,都在驍果營第七路當差,大弟是第七路千牛左直長,二弟是他副手,兩個人和第七路的千牛右直長李孝本是十分要好的軍中袍澤。
驍果營是大業二年組建、專事負責聖上各處行宮宮禁安全的禁衛部隊,驍果營兵丁大多數都是從民工中征集的,揚州驍果營尤其如此,不過李孝本卻是貴族出身,他父親是本朝的銀青光祿大夫李佗,丹陽行宮就是李佗督察修建的,因為這一層關係,李孝本在驍果營說話很是有些分量,許多兵丁因此刻意討好他,但他獨喜我大弟和二弟,得知大弟有姐姐在九成殿做宮女,就特意調用資源,讓該處的宮禁改由第七路負責,方便大弟探望我。
大業十四年,我二十三歲,這年六月的某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樣汲了井水,正在梳洗,聽到隔壁院子的宮人議論,說是聖上駕臨丹陽宮,我心口大跳,梳子應聲落在水桶裏。
這天傍晚,我正在吃飯,宮監在院子外邊尖著嗓子說道:“聖上有旨,宣田碧瑤過成象殿伺候。”
我心裏很是驚訝,又忍不住的歡喜,七年了,沒有想到聖上還記得我。
我跟著宮監去成象殿,推開宮門,撲麵而來一股藥湯的味道,寬大的臥榻繡帳低垂,隱約可以看見上邊躺著一個人,臥榻旁邊站著一名男子,身形高大威武,腰間別著一把三尺見方的長劍,床上那人問道:“東海,她來了沒有?”
那是聖上的聲音,雖然闊別七年,我還是一耳朵就聽了出來,臥榻上重重繡帳遮掩著的那個人,確實是聖上無疑。
男子看我一眼,撩開繡帳,“回聖上,她來了,”又對我說道,“田氏,過來見過聖上。”
我照著年少時候學的規矩,遠遠的跪在地上,雙手合在膝前,“奴婢田碧瑤,見過聖上。”
聖上坐起身,說道:“你近身來,讓我看看你。”
我跪在地上一步一步挪到臥榻前,抬起頭,望著聖上,聖上墨黑眼珠閃爍幽光,“碧瑤,你比以前更加好看。”
“但是聖上比以前更加清瘦。”
“是啊。”
“為什麼?”
“因為我病了。”
“你既然病了,就該留在長安宮中,讓太醫好生看顧你的身體,丹陽宮沒有太醫的。”
“我知道,但是我想念你,所以特意趕來丹陽宮找你。”
我沒作聲。
“你不相信?”
我說道:“聖上如果想念我,可以差人接我過長安,不需要親自來的。”換言之,聖上決計不可能是因為想念我趕來揚州的。
聖上放聲大笑,蒼白如雪的麵頰泛起潮紅,“碧瑤,你說的不錯,如果我想念你,應該差人接你過長安才對,嗬,不對,我當年就該帶你回長安,”他話鋒一轉,“這七年你在丹陽宮過得可好?”
“還好。”
“有沒有想起過我?”
“有,”我心下歎息,“時常。”
這一句取悅了聖上,他露出綺麗笑容,“很好,碧瑤,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近身宮女,專事替我熬藥湯,照顧我的飲食起居,以後就住在成象殿。”
那高大男子微蹙雙眉,快速掃了我一眼,低聲問聖上:“聖上,這樣合適麼?”
聖上笑道:“合適,”他寂寥說道,“再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了。”
“聖上為什麼這麼肯定?”
聖上自得的笑,“你仔細看,她看著我的樣子,仿佛我是無價的珍寶。”
我滿臉通紅,為自己那一番說不出口的心事,給當事人識破。
男子不以為然,“聖上本來就是無價的珍寶。”
聖上大笑,那笑聲聽來有種說不出的蒼涼,“碧瑤,來,我同你介紹,你跟前這男子,是我朝的左候衛將軍夏東海,我最信任的近身護衛,今後我的安危,就係在你和他的手中了。”
第二天清晨,我回九成殿自己住所,在院子外邊碰到早班輪值的李孝本,笑容滿麵說道:“田姐姐,早安,聖上駕臨丹陽宮的事,你聽說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