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燉梨時從不放川貝、甘草,那位爺吃進嘴裏,真能有降火之效?
“來,來……”
馮禦廚朝著宋喜緩緩招了招手。
雖說他麵上笑得慈藹,可他眼裏閃爍的精光,卻將他徹底出賣。
“為師的好徒兒唷!你且看看,這些個小夥子裏,有哪個合你心意?”
沒想到,在替當朝天子排憂降火之餘,師父他竟然還忙裏偷閑,不忘替她尋起菜戶。
素來宮婢不得擅至宮外。若有所需,常借由宦官之手,行采買事。
棉線布帕,脂粉香膏,及至各家宮女的小灶之上,燉的菜肉、烹的米麵,皆靠相熟的公公自宮外帶來。
至於值房之內,大多不得私燃明火,唯恐驚擾了各路主子。
若公公們事務繁忙,哪日趕不及去吃飯,回過頭來,就隻剩下殘羹冷炙可食。
如此交錢遞物,再加上搭夥對食,一來二去,便總有結成對子的宮女宦官。若哪個宮女說自己有了菜戶,便算與那位公公結了夫妻。
宋喜反觀自己。
如今,她年紀已近十五。尋個菜戶之事,的確迫在眉睫。
哪怕她不圖日子好過一點,不為她在宮裏的生活著想,至少也得為二十五時,她能夠出宮而做打算。
向師父點了點頭,宋喜朝方桌走去。
“你說自打你進了這皇宮,也快有十年了。想當初,為師是看上了你這名字喜氣。‘宋喜’、送喜,聽著就叫為師舒坦。為師便也就未依那老一套的規矩,連名帶姓都準你留了下來。”
馮禦廚一邊翻弄著手中名冊,一邊對她念叨。
“本來你也算是名字、模樣都甚討喜。可至今怎仍不見有小太監,買宮外那些個零零碎碎,主動來討好你?我可聽說,尚功局那些縫縫補補的丫頭,各個都有太監們爭著討好!唉,你若是再尋不到菜戶,來日準惹旁的丫頭笑話你作……作……”
馮禦廚抬手敲了敲額,一時頓住,如何想不起嘴邊那詞。
“笑話作那‘棄物’。”
雖然尚功局並非隻縫縫補補,宋喜此刻卻無心力替人家辯解。她隻是垂著腦袋,弱弱接下師父的話。
尚食局裏的確有許久尋不到菜戶之人,落在別的宮女口中,都是些沒人要的“棄物”。
其實,莫說在這宮中,便是宮外的那些尋常人家,年紀大了又還嫁不出去的女兒,也定會遭鄰人恥笑。
可宋喜她最擔心的,卻還不是淪為“棄物”。
菜戶一事,便是泰和宮裏的爺,亦有耳聞。那位爺是個難得開明之人,外朝皆讚作勤勉賢德的聖主。而內廷裏,若遇了私下結對的宮女太監,那位爺也不過付之一笑,順便打聽句“究竟是誰”,算作湊趣罷了。
於宋喜而言,唯有尋到菜戶,才能確保她日後走出宮門。
而眼下這禦膳房,她並非不喜,或者說繚繞煙氣既蓋得住她這張臉,她便如何也是心甘。
馮禦廚口中所道,宋喜長得喜氣,指的便是她臉上身上,多出的二三兩肉。
不比別處宮女,禦膳房中,本便沒有瘦得皮包骨頭之人。換句話說,倒也沒有輕若飛燕迎風,複又如柳似煙的嫋娜女子。
宦官裏麵,卻常有人偏好那類羸弱姑娘。
宋喜合不了所有人的胃口。
可雖說她臉上褪不去嬰兒稚氣,卻至少並非貌醜。白糯幼嫩,能惹人愛不釋手的,除去馮禦廚的紅豆湯團,便是馮禦廚的關門弟子。
若洗淨臉上的煙灰油漬,宋喜也算是甜軟秀麗,有別樣風情。
依泰和宮裏那位對紅豆湯團的喜愛程度,宋喜可不敢隨意冒險,拿自己的退路去賭“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