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季秋堂提出辭官之請,蘇淮並不意外。
他既然有心交出官職,遠離這深宮紅牆,是是非非,蘇淮自然會替他說服溫昭,留其性命。
“季卿家若早知長公主欲除你,為何又等到今日,迫不得已,方才離去?”
蘇淮聽得出來,他對這左院判的官位並無留戀,故不懂當初他不回宮,卻遲遲未辭官的用意。
“臣身在激流之內,早有退意,已為官十數載,卻唯餘滿心倦怠。這京城,臣不欲留,可奈何李宰輔仍在朝中,臣便知道,她也早晚會再回來。”
季秋堂恭恭敬敬垂眼,不曾看向蘇淮,隻是淡淡答他。
“待到她再度現身於此,臣想幫她。”
李盈敏消失得不明不白,其兄卻仍舊泰然自若,甚至不曾尋她。
同在京中官場,季秋堂將李淩霄的反應看在眼裏,便知李盈敏終有一日,會再出現於這京城。
蘇淮稍作沉吟,再度同他相問。
“你知道李宰輔仍未能對她放手,便是已覺察他那份情?”
“貴妃歸家之時,與宰輔日日相對,臣皆看在眼裏,如何能不覺察?可彼時臣亦身在其中,欲救她出困境,怎奈何有心無力。”
季秋堂搖頭,自嘲輕笑。
“過去臣自欺欺人,曾以為來日裏便能助她,可其實就算如今,臣也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哪怕臣官至院判,可他是堂堂宰輔,臣又怎敵得過他?”
他對著蘇淮拱手再揖。
“既對她無法相助,但請皇上明鑒,臣自此不再等她。長公主今時欲除去臣,是臣之命。臣注定必須離開此地,或許命中與她無緣。”
早在幾年之前,蘇淮便知,李淩霄對胞妹打著什麼主意。
那時他自與溫恒之間,有難解的恩怨。盡管盈敏出手幫他,他卻反而對她之事,無能為力。
後來季秋堂認出那避子的藥方,管了盈敏的事,同她說溫恒與她,有一人不能生。
蘇淮當時已有所料,這二人的糾纏隻會愈深,盈敏卻舍不得恩將仇報,拉季秋堂下水。
如今倒好,季秋堂連李淩霄與她的事,都已知曉得一清二楚。
可他卻仍舊有心,對她相幫。隻不過憑他一人,尚且無法做到。
對盈敏見死不救的悔意,蘇淮亦有。
他懂季秋堂心中愧疚,故雖然未再開口,卻已在暗暗盤算。
今時不似往日,他多少能做些什麼。季秋堂與他的遺憾,他如今決心彌補。
季秋堂有心幫忙,而他尚有此能力,那麼他們欠盈敏的,便該要盡早還她。
他早知是溫昭於行宮中帶走盈敏,替她安排了京裏的一戶人家,成為那一家的女兒。
至於當朝宰輔,多年來既不婚娶,亦無媵妾,近來卻似乎聘了某位閨秀。
蘇淮明知他獨獨傾心於盈敏,這婚事定得古怪,但畢竟自己將要離京,李淩霄欲娶誰人,他並不曾深查。
可如今季秋堂在,蘇淮欲給他救出李盈敏的機會,便不得不重新審視此事。
思量再三,蘇淮愈發覺得,李淩霄的下聘之舉蹊蹺。
*
塞翁失馬的道理,葉正雲不是不懂。
可他沒想到,季秋堂竟然在此時辭官,而皇帝與長公主,竟也準了。
他雖然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官位沒錯,可身為左院判,他遂入養心殿中,替病危的弘德帝診治。
到頭來,蘇淮是要死的。
盡管長公主一再保證,蘇淮“病逝”之後,罪責落不到他的頭上,葉正雲也還是終日惶惶,被自己害得寢食難安。
季秋堂雖失了官,境況倒比他好上不少。
長公主客氣周到,安排他離開京城。
公主府的下役,替他將馬車套好,侍女則送上金銀細軟,方皆告辭離去。
季秋堂獨自出京,臨行前撩起車上門簾,將行李最後核對一番。
他扶著竹簾的手,倏忽停住。
“求你,不要將我趕走。”
早先藏於車內的李盈敏,眼裏有淚,彷徨地朝他搖頭,低低哀求。
“我知道哥哥他有何手段,知道我這樣做是害你,可你若趕我走,我便要被迫嫁給他了……”
眼淚終究滑下,李盈敏哽咽著再度搖頭。
“將身嫁與,我……我做不到。”
在行宮裏,盡管她不再是貴妃娘娘,可至少已同李淩霄成了陌路。
溫恒要送她走,她萬萬不肯答應,畢竟若離了他,她便遲早會落到兄長手中。
哪怕他是廢帝,可總也好過她那胞兄。
李盈敏隻剩下了溫恒,故成執念,對溫恒亦步亦趨,片刻不敢相離。
可縱是她如何不願,亦敵不過溫昭軟硬兼施。
她被她強行帶走,後又被好言相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