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翰大怒,他召回高秀岩、張守瑜,準備軍法處置。
高、張二人跪了下來,提了一個要求:“請再給我們三天時間,三天攻不下,提頭來見!”
哥舒翰一字一句說道:“好,三天,就三天!”
三天後,石堡城終被攻克,時隔八年之後,石堡城再回唐軍手中。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哥舒翰。
然而,令哥舒翰遺憾的是,老上司王忠嗣無法與他一起分享勝利的喜悅了,就在這一年,王忠嗣暴死,再也無法與哥舒翰並肩作戰。帶著些許遺憾,哥舒翰繼續著自己隴右節度使生涯,天寶十二載,哥舒翰又做了一件大事——收複黃河九曲。
黃河九曲即今天青海省黃河上遊的S形區域,這塊區域原本是唐朝邊境重地,不想就是這麼一塊軍事重地,居然在公元710年金城公主和親吐蕃時,被吐蕃人以“嫁妝”的名義討要了過去。
當時的皇帝還是不著調的中宗李顯,邊防官員也是一葉障目的敗家子,光想著金城公主和親兩國其樂融融,卻沒有想到,國與國之間最後爭的還是利益,哪管什麼姻親。
就這樣,黃河九曲被當成嫁妝劃給了吐蕃,後來便成為吐蕃進攻唐朝的一塊關鍵跳板。
哥舒翰意識到黃河九曲的戰略意義,便打起了黃河九曲的主意。可能是被哥舒翰打怕了,進攻黃河九曲地區時,哥舒翰並沒有遇到太大阻力,很快,黃河九曲便重回唐軍之手,哥舒翰再立一功。
勝利的戰報傳到長安,李隆基大喜,楊國忠也跟著大喜,李隆基的大喜是因為重收黃河九曲,楊國忠的大喜則有特殊含義: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此人不正是自己想找的那個人嗎?
楊國忠想的沒錯,因為哥舒翰不僅戰功卓著,更重要的是,哥舒翰與安祿山有很深的矛盾。
哥舒翰為何與安祿山、安思順有很深的矛盾,史無明載,按照我的推測,不外乎兩點:一、同行是冤家;二、哥舒翰主政的隴右戰區與安思順主政的朔方戰區交界,兩戰區摩擦難以避免。可能正是基於以上兩個原因,哥舒翰與安思順矛盾很深,而安思順又與安祿山是堂兄弟,因此矛盾便發展成三個人的矛盾,哥舒翰與安思順、安祿山都不對路。
哥舒翰、安思順、安祿山三人的矛盾漸漸地公開了,滿朝皆知,這讓李隆基左右為難,這三個人哪一個都是他倚重的節度使,缺了哪一個都不行,但偏偏,這三個不可或缺的人相互之間還不和,這就很麻煩了。
李隆基想了一個辦法,他對三人說:“你們三個燒黃紙吧,結拜成異姓兄弟!”
三個節度使聞言,不敢違抗皇命,於是不情不願地燒了黃紙,一起把頭磕到了地上,從此結成異姓兄弟。然而,“異姓兄弟”的標簽並沒有改變問題的實質,哥舒翰與安祿山兄弟還是不和,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李隆基又想了一個辦法,讓資深宦官高力士出麵擺了一桌酒,同時邀請了三位節度使出席,希望這桌酒化解三人之間的恩怨。
酒席的氣氛一度向著和解的方向發展。
安祿山先端起了酒杯,對哥舒翰說:“我的父親是胡人,母親是突厥人,兄長的父親是突厥人,母親是胡人,這麼算起來,咱們都是同一血統,怎麼就不能和睦相處呢?”
安祿山說完,便很有誠意地看著哥舒翰。
和解的橄欖枝遞到了哥舒翰手裏,就看哥舒翰接不接。
哥舒翰回應說:“古人雲:狐向窟嗥不祥,為其忘本故也。兄苟見親,翰敢不盡心?”
哥舒翰的意思是說,古人說,狐狸衝著洞穴吼叫是不祥之兆,因為這是忘本,老兄如果願意親近兄弟,兄弟怎能不盡心回應?
哥舒翰這句話沒有任何毛病,要說有毛病的話,隻能說他忽略了一點:他忘了安祿山沒有文化,太深奧的話他根本聽不懂。哥舒翰說完,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但安祿山已經勃然大怒,吼道:“突厥狗,你竟膽敢如此囂張!”
要說沒文化真是太可怕了,沒文化的安祿山壓根兒沒有聽懂哥舒翰的意思,他隻清晰地聽懂一個“狐”字。
哥舒翰借用狐狸的典故說明同類之間要精誠團結、惺惺相惜,安祿山卻誤以為哥舒翰在用“狐狸”含沙射影罵自己,他是胡人,因此對發“胡”的音很敏感,於是便出現了大發雷霆的一幕。
一千多年後,有一個人也有同樣的毛病,他頭上生了癩子,於是便特別忌諱別人話語中提到“癩”,久而久之,“賴”也不行,“光”也不行,“亮”也不行,“燈”也不行,“燭”也不行。此人名叫阿Q,如果有一條時空隧道,阿Q會擁抱著安祿山安慰道:“兄弟,他們不理解你!”
哥舒翰原本將心向明月,不料明月卻照到了安祿山的溝渠,哥舒翰不禁內心感慨:養兒不讀書,不如養窩豬!哥舒翰正欲回罵,卻被高力士一個眼色給製止了,隻好順勢裝醉,離席而去。
這下梁子結得更深了。
這樣一來,便給了楊國忠見縫插針的機會。
當楊國忠向哥舒翰拋出橄欖枝時,哥舒翰毫不猶豫地接住了,不為別的,隻為他們有共同的敵人——安祿山。
楊國忠與哥舒翰的聯盟很快有了初步結果:不久,經楊國忠推薦,哥舒翰兼任河西節度使。
又過了一段時間,楊、哥二人的聯盟又出碩果:李隆基晉封哥舒翰為西平郡王。
這是唐朝將帥受封的第二個王,與安祿山的東平郡王正好遙相呼應。
至此,哥舒翰成為楊國忠的忠實擁躉,在整肅安祿山的問題上他們目標一致。
如同一般人結婚時想不到離婚,正處於蜜月期的楊、哥二人也不會想到,日後他們居然有反目成仇的一天,當然這是後話了。
眼下,他們最大的敵人還是安祿山。
有哥舒翰加盟,楊國忠更有了底氣,天寶十二載年底,楊國忠將矛頭再次指向安祿山。
楊國忠向李隆基舊話重提:“安祿山可能謀反。”李隆基習慣性地搖了搖頭,不可能,絕不可能!楊國忠追加一句:“如果陛下不信,不妨征召安祿山進京麵聖,我料定他不敢來,不信您就試試。”
從內心來講,李隆基真不相信安祿山會謀反,自己那麼多恩寵加到他的頭上,他怎麼還會謀反呢?
沒有理由啊!
李隆基知道自己說服不了楊國忠,那就讓事實來說話吧。
隨即,李隆基下詔,命安祿山前往長安晉見。
楊國忠心中一陣竊喜,好,這下安祿山這小子要徹底暴露了,我看你敢來!
就在楊國忠等著看笑話時,天寶十三載正月初三,安祿山來了。
楊國忠頓時坐了蠟。
要說楊國忠確實隻是一個小混混,雖然混上第一宰相的高位,但這麼多年智商還是不見長,安祿山是有謀反之心,但並沒有把柄落在你楊國忠手裏,因此安祿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長安對他而言,抬腳就進。
這次晉見對於安祿山而言是一場完勝,因為他不僅粉碎了楊國忠的讒言,而且在關鍵時刻倒打一耙。
安祿山淚流滿麵地對李隆基說:“臣本胡人,受陛下恩寵被擢升到如此高位,這便引起了楊國忠的忌妒,臣恐怕不久就會被他害死了!”說完,安祿山淚如雨下。
安祿山的痛哭感染了李隆基,把李隆基也弄得唏噓不已,唉,挺好的孩子,居然被楊國忠逼成這樣,楊國忠也真是的!此刻,憐惜在李隆基的內心中占據了上風,再加上以前的疼愛與欣賞,安祿山在李隆基心目中的地位更加鞏固,而楊國忠的話,他再也聽不進去了。
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楊國忠心中直呼晦氣。
幾天後,楊國忠的眼前一亮,他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讓楊國忠眼前一亮的是太子李亨,他也是來勸告李隆基的,李亨與楊國忠的基調一樣:安祿山有野心,日後必反。
李亨的話,李隆基依然沒有聽進去。
這一切怪隻怪李隆基對安祿山“疼愛”得太深了,因此在他的體內產生了抗體,這個抗體可以應對一切不利於安祿山的“謠言”。
楊國忠說安祿山日後必反,抗體說:“別聽他的,他是忌妒安祿山。”
太子李亨說安祿山日後必反,抗體說:“別聽他的,當年安祿山沒參拜他,他是心裏記仇。”
縱使他最愛的楊貴妃說安祿山日後必反,抗體說:“別聽她的,她是替楊國忠傳話的!”
愛一個人太深,總會在不經意中產生無數個辯解理由。
李隆基的愛本身沒有錯,但他愛錯了人。
這就是錯愛。
然而李隆基並不自知,他的錯愛還在繼續。
不久,李隆基又作出一個決定,他要給安祿山加一個宰相頭銜。
李隆基的命令很快傳了下去,翰林院學士便開始起草詔書。
翰林院是在李隆基登基之後出現的,功能是招攬各類有文學才能的人,另外和尚、道士、書法家、畫家、琴師、棋手、法術師也在招攬行列,這些人還有一個冠冕堂皇的名字——待詔,意思是隨時聽候皇帝的差遣。唐代著名詩人李白便曾經在翰林院當了幾年待詔,而這幾年待詔生涯也是他一生引以為榮、閃閃發光的關鍵履曆。
待詔在李隆基時期還是閃閃發光的金字招牌,到了宋朝就臭大街了。《水滸傳》裏有一回,魯智深下山找鐵匠鋪打禪杖和戒刀,一進門魯智深跟鐵匠打招呼,便說:“兀那待詔,有好鋼鐵嗎?”
看看,在魯智深時代,打鐵的都是待詔。
接著說翰林院,翰林院發展到後來,翰林學士的地位與日俱增,朝中不少有文學素養的官員都成為翰林學士,因為在這裏,離皇帝更近。
這批翰林學士中,有兩個人格外引人關注,一位是刑部尚書張均,一位是太常卿、駙馬張垍(娶李隆基的女兒)。這二人是哥倆,他們的父親是曾經出任宰相的文學大家張說。
此次受命起草詔書的便是張垍,張垍滿心以為這是李隆基對自己的信任,卻沒有想到無意之中卷入一場是非,進而影響了他的一生。
張垍剛起草完詔書,楊國忠便找到了李隆基。
楊國忠說:“安祿山雖然有軍功,但他目不識丁,怎麼能當宰相呢?任命他當宰相的詔書一下,恐怕四夷就會輕視朝廷。”
這一次楊國忠非常討巧,他抓住了安祿山的七寸——目不識丁,這一抓非常關鍵。
李隆基沉思一會兒,決定放棄原來的想法,不過該有的恩寵還得有,還是封安祿山為尚書左仆射,另外賜一子為三品官,一子為四品官。
安祿山的宰相生涯就這樣還沒有開始便結束了,楊國忠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但安祿山還是知道了,於是安祿山與楊國忠的恩怨又加深一層。
安祿山並沒有急於報複,他的心中還籌劃著更大的事情。
不久,安祿山又向李隆基提出了要求:
請求兼任禦馬總監和全國牧馬總管。
這個要求非常致命,如果這個要求如願,這便意味著以後全國的戰馬盡在安祿山的掌握之中。
戰馬對於冷兵器時代的意義,或許可以等同於20世紀坦克對於陸軍的意義。
這個要求,李隆基居然同意了。
天寶十三年正月二十四日,李隆基任命安祿山為禦馬總監、隴右牧馬總管,相比於安祿山的要求,略微打了一個折扣。
李隆基以為安祿山滿意了,但安祿山還是不滿意:“我要當全國牧馬總管。”
兩天後,安祿山終於如願以償,李隆基任命他為代理全國牧馬總管,雖然是一個代理,但牧馬的事,他說了就算。
至此,安祿山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而楊國忠隻能叫苦不迭。
盡管史書沒有提及楊國忠在此期間的作為,但以他的性格,一定會拚命破壞安祿山的好事,然而安祿山最終還是如願,這說明,這一回合較量,安祿山還是占了上風。
楊國忠與安祿山的棋局還在繼續,兩人在棋盤上不斷地落子。
天寶十三載正月十一日,李隆基發布一項任命:楊國忠升任司空。
這個任命對於楊國忠而言並沒有實際意義,因為司空本身隻是一個榮譽性職位,沒有任何實權。楊國忠之所以要司空這個名頭,隻是為了爭一口氣,在氣勢上壓倒安祿山。
兩天前,安祿山被加授尚書左仆射,因此楊國忠就為自己爭取一個司空頭銜,司空從理論上高於尚書左仆射,這樣楊國忠又壓安祿山一頭。
安祿山見狀,不動聲色,他不想與楊國忠去爭那些虛名,他想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東西。
正月二十三日,安祿山又給李隆基上了一道奏疏:
臣所部將士在討伐奚、契丹、九姓部落、同羅部落戰鬥中,立功很多,臣懇請陛下不拘泥常規,給予特別賞賜,在任命狀上給予褒獎,交給臣帶回軍中發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