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果然很豐盛,有酒有肉有美女,李欽湊想要的這裏都有。
肉吃夠了,酒喝透了,李欽湊醉倒在宴席上。
這時,李欽湊脖子一涼,腦袋便跟朝夕相處的身子說再見了。
剩下的部將一個個目瞪口呆,呆若木雞般地被顏杲卿的手下捆了起來,這時他們才明白,世上不僅沒有免費的午餐,連晚餐也沒有。
本以為是犒賞宴,鬧了半天是鴻門宴。
第二天,顏杲卿的手下來到了井徑關,遣散了井徑關守軍。從此,井徑關又回到政府控製,太行山東西一路暢通。
解決完井徑關,顏杲卿又將目光投到兩個人身上,一個叫高邈,一個叫何千年,兩個人都是安祿山的使節。
高邈奉安祿山之命回範陽辦事,辦完事回洛陽的路上被顏杲卿截住了:“別回洛陽了,我免費送你去長安!”
剛拿下高邈,手下來報,何千年從洛陽而來,要去範陽辦事,此時已到常山郡邊境。
顏杲卿心中一樂,這麼巧,一下子兩個!
這樣,高邈和何千年同時成了顏杲卿的俘虜,等待他們的是免費的長安之旅,不出天大的意外,這趟免費之旅是單程。
在常山郡守府,顏杲卿與高邈、何千年見了麵,以前大家是同僚,現在則是各為其主。
令顏杲卿沒有想到的是,甫一見麵,何千年長歎一聲。
顏杲卿有些疑惑,長歎從何而來呢?是為你自己,還是為我呢?
何千年說:“太守想要效忠李唐皇室,既然已經開始,就應該考慮好的結束。你常山郡招募的人雖多,可都是烏合之眾,難以應敵,你所要做的是深溝高壘,不與安祿山爭鋒。等朔方那邊政府軍出來,你再出兵,然後傳檄趙魏之地,切斷安祿山的歸路,這樣安祿山就得束手就擒了。現在你應該虛張聲勢,出去散步謠言,就說李光弼已經率領一萬大軍出井徑關了,同時派人遊說圍攻饒陽郡的張獻誠,就告訴他,你所帶的兵都是臨時拚湊起來的民兵,沒有堅固的鎧甲也沒有鋒利的兵器,很難抵擋李光弼的精兵。這樣張獻誠必定解圍而去,這就算我獻給你的一條奇計吧!”
何千年在什麼背景下說這番話,史無明載,按照我的推測,可能是為了自保,因此向顏杲卿呈獻了這條妙計。
何千年的經曆告訴我們,對一個團體破壞最大的,往往就是團體內部的人,所以說叛徒比敵人更可怕。
聽完何千年的話,顏杲卿點了點頭,這個何千年到底是當過安祿山的副將,軍事上確實有一套。
顏杲卿照方抓藥,效果立現:張獻誠果然上當,一溜煙自己跑了,他所率領的一萬多士兵也作鳥獸散,饒陽郡解圍成功。
謠言的力量是無窮的。
顏杲卿趁熱打鐵,派人到各郡散布升級版謠言:
朝廷大軍已經出了井徑關,一早一晚就會抵達,屆時先平定河北諸郡。先行回歸政府的一律有賞,回歸晚的一律誅殺!
謠言再一次顯示出其強大的威力,很快,河北諸郡紛紛響應,總計有十七個郡宣布回歸政府,十七個郡兵力總數達到二十萬。
這時,依舊頑固站在安祿山一邊的隻有範陽、盧龍等六郡,兩相對比,安祿山已岌岌可危。
接下來,顏杲卿將目光投向了範陽郡,那裏是安祿山的老巢,如果把老巢端了,安祿山就再無可以依賴的根據地,到那時,他隻不過是一條旅居洛陽的流浪狗而已。
帶著顏杲卿的重托,郟城(今河南省郟縣)人馬燧秘密潛入範陽郡,他此行的目的是遊說範陽留守賈循。
馬燧對賈循說:“安祿山負恩悖逆,雖然現在攻下洛陽,但終歸還是會覆滅。您如果能誅殺那些不從命的將領,舉範陽郡回歸朝廷,傾覆安祿山的根基,這將是不世之功。”
馬燧的話很有煽動力,一下子把賈循說得有些心動,便滿口應承了下來。
然而,安祿山給賈循留下的陰影太大了,雖然賈循答應了反水,但他一直猶豫不決。這一猶豫,消息便飄飄悠悠傳到了安祿山親信的耳朵裏,進而傳到安祿山的耳朵裏。
也怪賈循太猶豫了,他想反水的消息已經在範陽、洛陽之間往返了一圈,他依然沒有動手。
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
猶豫的賈循一直沒能下定決心,直到安祿山替他下了決心。
安祿山派使節回到範陽,於密室之中將賈循縊殺,這下不用猶豫了!
這樣,顏杲卿的“覆巢”計劃宣告失敗,一度它曾無限接近成功。
解決了賈循,安祿山依然無法消除心中的怒氣,此時顏杲卿已經成為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他要讓這個仇人付出血的代價。
安祿山下令,命史思明、蔡希德率軍攻打常山郡,對於顏杲卿,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一場針對顏杲卿的重點打擊即將開始。
重點打擊開始之前,顏杲卿並沒有意識到史無前例的危險正在降臨,他還在忙著向長安呈送奏疏和押送俘虜。
經過一番忙碌,顏杲卿選定了去長安的使節,由他的兒子顏泉明帶隊,另外配幾個助手。
選派完畢,有一個人卻大哭起來。
大哭的人叫張通幽,時任內丘縣丞。
顏杲卿一愣,張通幽所為何事啊?
張通幽說:“我的哥哥張通儒現在安祿山帳下,按照法律,我們張家算通敵。所以我想請求大人準許我一起去長安,向皇帝求情,以消除張家的滅族之災!”
顏杲卿聞言,為張通幽的孝心打動,好吧,那你就去吧!
張通幽千恩萬謝而去,不久,他與顏杲卿之間便上演了“農夫和蛇”的一幕。
顏泉明、張通幽一行走到了太原,準備在太原歇歇腳,然後繼續趕路。
這時,張通幽與太原尹王承業接上了頭,一筆肮髒的交易瞬間完成。
張通幽想投靠王承業,便給王承業送了一份見麵禮:
扣押顏泉明,由王承業另派使節前往長安獻俘,同時在奏疏上寫明,李欽湊是王承業殺的,高邈、何千年是王承業抓的,而顏杲卿辦事不力,需要加以懲處。
見麵禮不薄,王承業照單全收。
此事雖隔千年,但請允許我向當事雙方致以深深的“敬意”:呸!呸!
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張通幽自以為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天知道,地知道,顏杲卿的堂弟顏真卿也知道。
長安和洛陽光複後,顏真卿向李隆基、李亨控訴了張通幽的罪行,最後李隆基下令:將張通幽亂棍打死!
解氣!
改頭換麵的使節團從太原啟程向長安進發,等待王承業的是加官晉爵,等待顏杲卿的則是人生悲劇。
不久,顏杲卿等來了史思明、蔡希德,他們送給顏杲卿的禮物是“重重包圍”。
如果此時王承業伸出援手,或許顏杲卿還有生還希望,然而王承業已經侵占了顏杲卿的功勞,巴不得借史思明、蔡希德之手殺顏杲卿滅口。
常山郡被團團圍住,顏杲卿已凶多吉少。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顏杲卿的處境越來越糟,糧食吃完了,箭也射光了。
八天八夜之後,常山城陷落,一萬餘人被史思明無情屠殺,隻留下顏杲卿和袁履謙等人被押往洛陽向安祿山獻俘。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幾乎與此同時,王承業派出的使節抵達長安,王承業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封賞:羽林大將軍,其手下原本與獻俘毫無關係卻得到加官晉爵的有一百多人,真正的功臣顏杲卿隻是被征召前往長安出任衛尉卿。
然而,顏杲卿去不了長安,他得到洛陽與安祿山麵對麵。
洛陽城內,安祿山看著這個差點兒端掉自己老巢的人,怒從心頭起,罵道:“你本來隻是範陽一個戶曹官,我提拔你當了判官,沒幾年又破格提拔你當太守,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卻要背叛我?”
此言一出,正中顏杲卿下懷,顏杲卿怒目圓睜回罵道:“你本來隻是營州放羊的胡人奴隸,天子把你提拔成身兼三鎮的節度使,恩寵無比,有什麼對不起你的,你還要背叛?我家世代為唐臣,俸祿官位都是朝廷給的,雖然是經你提拔,但怎麼能跟你謀反呢?我為國討賊,隻恨不能殺了你,算哪門子謀反呢?你這個臊羯狗,為什麼不快點殺了我?”
顏杲卿點中安祿山的軟肋,安祿山又羞又臊,惱羞之下,一揮手將顏杲卿拖了出去。
顏杲卿、袁履謙這對親密戰友被掛到洛陽橋的橋柱上,淩遲處死。
直到斷氣,顏杲卿、袁履謙罵不絕口,這一幕讓無數人落淚,也讓無數人自動傳誦。多年之後,顏真卿依然以自己是顏杲卿之弟為榮,依然會向別人提起洛陽橋那悲壯的一幕。
顏杲卿的人生就此謝幕,伴隨他一起謝幕的有袁履謙,還有袁氏一門三十餘口。
幾年後,兩京收複,顏泉明來到洛陽尋找父親的遺骨,他輾轉找到了當時給顏杲卿行刑的人,行刑人指著一個土包說:“那個土包下麵就是你的父親。”
顏泉明問:“如何證明呢?”
行刑人說:“你父親被害時先被砍掉了一隻腳。”
顏泉明眼含熱淚挖開土包,果然發現一具隻有一隻腳的屍骨,這就是那個曾經有血有肉、有肝有膽的顏杲卿。
顏泉明小心翼翼把父親的遺骨放進靈柩,然後把父親戰友袁履謙的遺骨也放進靈柩,從洛陽起身,運回長安。
回到長安,袁履謙的妻子擔心顏泉明厚此薄彼,虧待自己的丈夫,便打開棺木查看了一番,這時她發現,袁履謙的靈柩、入殮衣冠與顏杲卿完全一樣。這下她放心了,顏泉明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安史之亂告一段落後,顏真卿出任蒲州刺史,這時他交給顏泉明一個任務,尋訪流落各地的親屬。
顏泉明苦苦尋找,找到了自己一個女兒和姑姑一個女兒,兩個女孩都被賣了,要想贖回,每人贖身錢三萬。顏泉明左拚右湊,剛剛湊夠三萬,這時他麵臨一個選擇,贖自己的女兒,還是贖姑姑的女兒。
顏泉明一狠心,把姑姑的女兒贖了回來。
等顏泉明湊夠錢再回去贖自己的女兒時,女兒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即使他想贖,此生再也沒有機會了。
傷心不已的顏泉明擦幹眼淚,繼續尋找的腳步,這一次他不僅尋找自己的親人,連同父親的部屬一同尋找。
最後,顏泉明找到了父親的部屬以及部屬的妻子奴隸總共三百餘人,他把這些無依無靠的人一起帶到了蒲州,由叔叔顏真卿資助。許久以後,按照每個人的意願,顏真卿給予盤纏,將他們送到各地安置。
顏杲卿就這樣離開了人世,河北又進入多事之秋。
史思明、蔡希德率軍各個擊破,那些宣布回歸政府的郡城一個接一個陷落,隻剩下少數幾個在孤零零地堅守。
原本,河北已被顏杲卿下成一盤好棋,原本,安祿山要成為喪家之犬。隻可惜,賈循猶豫,張通幽負義,王承業無恥,最終毀了顏杲卿一盤好棋。
世事如棋,你左右得了自己,卻很難左右棋局。
公元756年,這一年原本應該隻有一個年號:天寶。
按照李隆基的排列順序,這一年應該是天寶十五載,然而安祿山並不同意,因為他要有屬於自己的年號。
正月初一,安祿山在洛陽稱帝,自稱大燕皇帝,年號:聖武。
伴隨著安祿山稱帝,權力蛋糕開始分割,後來向安祿山投降的原河南尹達奚珣出任侍中,安祿山死黨之一張通儒出任中書令,另外兩個死黨高尚、嚴莊一起出任中書侍郎。
至此,高尚、嚴莊兩個想做大事的人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中書侍郎,那可是原本在“盜夢空間”裏第N層才能實現的事,現在不用做夢,實現了。
安祿山等人的興奮沒有持續多久,很快他們發現,噩夢開始了。
讓安祿山做噩夢的是郭子儀和李光弼,這兩個人在平息安史之亂的過程中厥功至偉,對唐朝有再造之功。
郭子儀在曆史上聲名赫赫,李光弼則被埋沒在曆史的角落裏。其實,若論安史之亂中的平叛戰功,李光弼是貨真價實的第一。
李光弼,名字看起來像漢人,其實是契丹人,他的祖上擔任過契丹酋長,父親李楷洛官至朔方節度副使,驍勇善戰。
李光弼遺傳了父親的基因,從小愛讀書,善騎射,長大後步入行伍,在軍中逐步攀升。
天寶年間,李光弼成長為一員良將,與哥舒翰一起成為河西節度使王忠嗣的左膀右臂,王忠嗣對李光弼說:“有一天你肯定會坐到我的位子上!”
公元756年正月初九,王忠嗣的預言成為現實,經朔方節度使郭子儀推薦,李光弼被李隆基委任為河東節度使,從此一躍成為安史之亂中的平叛主角,而安祿山的噩夢也從此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