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是“想到”,一邊是“得到”,中間還差一個:做到!

無知無畏的永王李璘開始大規模招兵買馬,同時延攬社會名士為己所用。這時,一張熟悉的麵孔出現在李璘的麵前,李璘一看,連他都來了,事情成功了一半。

來者不善,正是大名鼎鼎如假包換的大詩人李白。

後來的曆史教科書說,“李白參與永王李璘叛亂”,其實這是誣蔑,以當時的情況看,李白參與的不是叛亂,而是創業,如果李璘功成,李白就是開國元勳。

隻可惜,如果僅僅是如果。

論起來,李亨稱帝與李璘叛亂,隻是五十步與一百步的關係,他們同為皇子,都有稱帝之心,彼此誰也不用說誰,隻是成王敗寇,李璘最終兵敗,因此創業便成了謀反,李白也成了參與謀反的人。

一開始,李璘的創業還是有幾分模樣,李白跟隨李璘一起見證了初始的火紅場麵。

李白從隱居的廬山出發,進入李璘的幕府,得到了高級別禮遇,在李璘東巡長江的樓船上,大詩人李白參與了隻有高層才能參與的軍事會議。

沿途,李白看到了民眾對永王李璘的歡迎,這讓他詩興大發:

二帝巡遊俱未回,

五陵鬆柏使人哀。

諸侯不救河南地,

更喜賢王遠道來。

二帝指的就是“唐明皇李隆基、唐肅宗李亨”,既然二帝巡遊不回,不救河南之地,那麼賢王李璘遠道而來收拾殘局有何不可呢?

詩人總是浪漫的,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踩上了高壓線。

在李璘擅自巡遊長江不久,遠在靈武的李亨便得到了消息,他意識到自己最親的弟弟已經成為攪局者,必須讓他停止攪局。

李亨隨即發布詔書,命令李璘返回蜀郡,回到老爹李隆基的身邊當乖孩子。然而,李璘的心已經燃燒了起來,炙熱的溫度讓他欲罷不能,他不再聽從李亨的命令,他要前往金陵開創屬於自己的基業。

然而開創基業並不是說說而已,常年身居宮城,未曾經曆風霜的李璘並不是一個適合創業的人,他就是一盆常年開在溫室大棚裏的花,冷不丁想冒充參天大樹,那是癡人說夢。

雪上加霜的是,他的兒子李瑒也是一盆溫室的花,同樣眼高手低、紙上談兵。

爺兒倆湊在一起就想開創王朝基業,打網遊呢!

公元757年二月,北方安史之亂烽煙正盛,南方一場皇族的內戰也在同步進行。永王李璘在丹陽郡(今江蘇省鎮江市)與李亨的部隊遭遇,從未有過沙場經驗的李璘一看對方的陣勢,頓時慌亂了起來,而此時,他手下的將領們也動了心思。

在將領們看來,李璘和李亨的較量是皇族內戰,沒有絕對的對錯可言,然而相比之下,李亨的勢力更大,底氣更足,看起來李亨的勝算更大,而李璘凶多吉少。

一旦李璘失敗,將領們就將變成亂臣賊子,與其這樣,還不如趁沒打開溜,省得將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就這樣,仗還沒打,手下將領已經有很多人開了小差,李璘在氣勢上先輸一招。

隨後,李璘在膽量上又輸了一招。

李亨的隊伍在夜間對陣時燃起大量火炬,以壯軍威,李璘的隊伍不甘示弱,也在軍營中點起了火炬,以示對抗。

本來是勢均力敵的火炬對抗,沒想到素無作戰經驗的李璘卻理解反了,他看到軍營中的火炬,居然以為李亨的部隊已經打進了自己的軍營!

就這素質!

李璘馬上帶著家屬緊急撤離,連夜逃出了丹陽郡。

天亮後一打聽,自己的軍營還在,原來是昨晚看錯了,李璘這才又帶著家屬回了丹陽郡。

此時丹陽郡已經守不住了,由於昨夜李璘連夜逃跑,動搖了軍心,屬下士兵大量開了小差,剩下的隻是一幫殘兵,用這些殘兵守城,那是天方夜譚。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李璘帶著殘兵逃出了丹陽郡,沿江東下,沒想到還是被追上了。李璘的兒子李瑒率軍抵抗,被一箭射落馬下,死於亂軍之中,他的皇太子夢想也於亂軍之中湮滅。

李璘收拾殘兵,準備南下嶺南,然而來不及了,江西采訪使皇甫侁派兵搜捕,將李璘捉獲,隨即在驛站之中將他誅殺!

不過皇甫侁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得到奏報的李亨反而認定皇甫侁私自誅殺永王,陷自己於“殺弟”的不義之中,將之免職,永不錄用!

這就是永王李璘的攪局,隻開了個頭,都沒來得及收尾,他曾經有一個割據江東的夢,隻可惜夢很快碎了。

順著李璘的話題,說一下李白的結局。

李璘兵敗後,李白被扔進大獄,一度難逃一死。

後來經過多人求情,李白被釋放出獄,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被流放到夜郎故國之地——今貴州省桐梓縣。

幸運的是,流放途中,李亨大赦天下,這樣李白不需要再去體會“夜郎自大”的味道了。

李白掉轉船頭,順江而下,一日千裏,欣喜之餘還寫下了千古名篇——《早發白帝城》:

朝辭白帝彩雲間,

千裏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

輕舟已過萬重山。

既寫實,又寫意,既寫的是沿江美景,又寫的是看風景的心情,其實風景一切如故,變化的隻是看風景的心情。

數年後,李白前往當塗(今安徽省當塗縣)投奔族叔、當塗縣令李陽冰,他興衝衝而去,沒想到,當塗成為他人生最後的落腳點。

在當塗,李白病了,病得很嚴重,終於一病不起。

在李白人生的最後時光裏,有一個朋友始終惦記著他,這個朋友幾次在夢中夢到他過世了,醒來發現自己已淚流滿麵,於是就寫下了詩篇《夢李白》。

這位朋友先後寫了兩首《夢李白》,其中一首的最後幾句為李白的一生定了調: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孰雲網恢恢?將老身反累!

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

朋友的名字叫杜甫。

關於李白的人生最後結局,不同的書籍有著不同的記載:

《新唐書》:李陽冰為當塗令,白依之。代宗立,以左拾遺召,而白已卒,年六十餘。

《舊唐書》:永王謀亂,兵敗,白坐長流夜郎。後遇赦得還,竟以飲酒過度,醉死於宣城。

《唐才子傳》:白晚節好黃、老,度牛渚磯,乘酒捉月,遂沉水中。

《新唐書》的說法是病逝,《舊唐書》的說法是醉死,《唐才子傳》的結局最浪漫,酒醉後入水捉月,沉於水中。

第一種結局最平實,第二種結局符合人物性格,第三種結局最是浪漫,這便是大詩人李白,單單一個人生結局,竟然讓後人有著三種猜測的選擇。

至於哪種結局最真實,已經不重要了,總之那個冠蓋滿京華的詩人已經去了,後世留下的是他那九百多首詩篇。

時至今日,四川省江油市和湖北省安陸市展開了“李白故裏”之爭,如果李白地下有知,該作何感慨呢?

同永王李璘的不識時務相比,李隆基的見機行事能力強上百倍。

公元756年八月十二日,李亨派出的使者輾轉來到蜀郡,他們給李隆基帶來了一個消息:太子李亨已於一月前在靈武登基。

這個消息原本足以石破天驚,因為李亨是先斬後奏,不經父皇同意就擅自登基,嚴格說起來就是篡位。

使者小心翼翼地奏報完畢,便屏住了呼吸,他們不知道李隆基會作出何等反應。

李隆基麵露喜色,說道:“吾兒應天順人,我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什麼是好演員,這就是好演員,明明心裏氣得吐血,表現出來卻是無比喜悅,天才,一等一的天才。

以當時的處境論,乍聽到李亨自行登基,李隆基心中一定是不爽的,在皇權終身製的背景下,沒有一個皇帝會容忍兒子不打招呼自行登基,這是對自己的最大蔑視。

然而,李隆基卻忍了,而且作出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

究其原因,可能有以下五點:

一、公元756年,李隆基已經七十一歲了,人生七十古來稀,該是平心靜氣的時候了;

二、到公元756年,李隆基已經當了近五十年皇帝,當多少年是多啊!(要什麼自行車啊!)

三、安史之亂摧毀了李隆基多年的自信心,身為皇帝,連國都都丟了,還有什麼心氣呢?

四、馬嵬坡兵變,楊貴妃罹難,身為皇帝,連最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這樣的皇帝含金量幾何?

五、太子不辭而別,分道揚鑣,又在靈武先斬後奏,自行登基,身為皇帝,鞭長莫及,顏麵何在?

綜合以上五點,李隆基心灰意冷,他不想再做無謂之爭,既然兒子想要那就拿去吧,畢竟早晚都是他的。

回望自己的皇帝生涯,李隆基感慨萬千,當年自己設計將父親逼成太上皇,現在風水輪流轉,自己被兒子逼成了太上皇,或許這就是報應吧!

八月十六日,李隆基下詔:

自今日起,朕的“製”(詔書)、“敕”(敕令)改稱“誥”,官員給朕上疏一律稱“太上皇”。四海之內軍國大事,皆由皇帝先行裁決,然後報給朕知;等到收複長安,朕將不再管事。

八月十八日,李隆基登上高台,舉行儀式,命侍中韋見素、宰相房綰、崔渙(後兩位皆是李隆基入蜀途中火線提拔)攜帶傳國玉璽以及冊封李亨為皇帝的詔書前往靈武傳位。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李亨的“先上車後買票”接近成功,他的父親李隆基不再糾纏於皇帝頭銜,而是大度地將傳國玉璽拱手相讓,這是李亨之前所沒有想到的。

一個月後,韋見素等人將傳國玉璽、傳位詔書奉到了李亨麵前,李亨卻連連擺手拒絕。

李亨說:“現在隻因中原大地還不平靜,我暫且管理百官,怎敢趁著危亂,要求繼承皇位呢!”

群臣一再請求李亨接受傳國玉璽和詔書,李亨卻沒有答應,他把傳國玉璽和傳位詔書放置到另外一間大殿,然後每天早晚前去致敬,就像以前向李隆基早晚問安一樣。

中國人,活得真累!

雖然李亨沒有接受李隆基的傳國玉璽和傳位詔書,但這兩樣東西已經成為他的囊中之物,反正已經到手,何必急於一時?

李亨不去想傳國玉璽和詔書,他把關注的焦點投向了自己的龍興大業,而在成就龍興大業的過程中,他需要給自己物色一些人選,讓這些人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郭子儀、李光弼首先進入了李亨的視野,他們將是李亨將來最為倚重的力量。

李亨登基不久,郭子儀便率領五萬大軍從河北返回了靈武,這五萬大軍頓時讓李亨有了鳥槍換炮的感覺,李亨的軍事力量瞬間提升了幾個檔次,龍興之心油然而生。

八月一日,李亨開始布局,他把郭子儀、李光弼都安排到關鍵的位置上:

郭子儀出任兵部尚書、靈武長史,同時兼任宰相;李光弼出任戶部尚書、北京(太原)留守,同時兼任宰相;兩人過去所有官職保持不變。

從這個任命開始,郭子儀、李光弼成為當仁不讓的平叛主角。

不久,李光弼聲名大振。

李光弼聲名大振是因為他殺了一個人——侍禦史崔眾。

自八月一日接受任命後,李光弼便帶領五千士兵來到了太原,正式接手太原防務。

說起來,李光弼這五千士兵有些寒酸,他們並非正規軍,隻是景城郡、河間郡的民兵。

可能就是因為李光弼帶的是五千民兵,原先主管太原防務的侍禦史崔眾便沒把李光弼放在眼裏,他不僅對李光弼愛答不理,也不按照約定時間交接防務,他以為李光弼不敢把他怎麼樣。

崔眾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做了一係列錯誤的舉動,等待他的隻能是悲慘的結局。

他不知道,李光弼看他不順眼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崔眾不是太原防務的最初負責人,他的前任是河東節度使王承業(將顏杲卿功勞據為己有的那位)。

王承業因為任職期間軍紀敗壞,被朝廷免去官職,侍禦史崔眾受命接管了太原防務。兩人交接不久,朝廷對王承業痛下殺手,派出宦官到太原誅殺王承業。

到了這個地步,王承業已經夠慘了,崔眾卻當眾落井下石,對臨刑前的王承業百般侮辱。

侮辱王承業時,崔眾心安理得、不以為然,他不知道背後有一雙眼睛正在憤怒地盯著他:士可殺不可辱,都要行刑了,何必再妄加羞辱。

憤怒的人正是李光弼。

現在新賬、舊賬疊加到一起,崔眾的路到頭了。

就在這時,傳旨宦官來到了太原城中,他此行的目的是傳達李亨旨意,將崔眾調回靈武,出任禦史中丞。

李光弼看了傳旨宦官一眼,說道:“崔眾有罪,已經被我關了起來。現在我就要斬了他這個侍禦史,如果你拿出聖旨升他的官,我就斬他這個禦史中丞!”

李光弼的意思很明顯,這個人我殺定了,無論他是侍禦史,還是禦史中丞。

傳旨宦官被李光弼決絕的語氣嚇住了,他沒敢堅持,擢升崔眾為禦史中丞的聖旨也沒敢出示。

李光弼一聲令下,於軍中將崔眾斬首示眾,這一下便讓全軍不寒而栗。

李光弼首秀成功。

郭子儀、李光弼先說到這裏,接下來該說說文官了。

李亨最為倚重的文官有兩位,一位叫房綰,另一位名字暫時保密,他在隨後的章節中即將隆重登場。

房綰成為李亨的左膀右臂,要從李隆基逃出長安說起。

李隆基從長安逃亡,群臣多數不知道,到了鹹陽後,李隆基跟高力士議論了起來:“朝臣中誰會跟來,誰不會來,你能猜測一下嗎?”

高力士回應說:“張均、張垍父子深受陛下恩寵,張垍還是駙馬,他們兄弟倆可能會先來。至於刑部侍郎房綰,恐怕不會來。當年大家都說房綰有宰相之才,陛下卻沒有用他,況且安祿山又推薦過他,可見二人關係不錯,那他更不會來了!”

李隆基淡淡地說:“世事難料啊!”

幾天後,張氏兄弟沒來,房綰來了。

李隆基看著房綰問道:“張均兄弟倆呢?”

房綰說:“臣臨出發時,曾經叫過他倆,可他們逗留不前,看他倆的樣子,似乎已經作出了決定,但嘴上卻不說。”

李隆基聽完,回頭對高力士說:“朕早知會如此!”

當場,李隆基作出決定,任命房綰為吏部侍郎,同時兼任宰相。

幾乎與此同時,原宰相陳希烈,張均、張垍兄弟向安祿山投降,成為安祿山的宰相。

兩相對比,房綰的品格要比陳希烈、張氏兄弟高得多。

房綰出任宰相一個月後,便接到了重大任務:與韋見素一起攜帶傳國玉璽、詔書前往靈武郡傳位。

執行這次任務,讓房綰進入李亨的視野。

李亨早就聽說過房綰的聲名,這次相見,更是誠心相待。房綰也不含糊,一副當仁不讓的架勢,每次與李亨討論時事,表情甚是慷慨激昂,他投入的表情讓李亨也不禁動容,兩人關係迅速升溫。

皇帝如此器重,房綰便以天下為己任,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能不能插手的事情他都插手。別的宰相一看房綰如此熱衷,又深受皇帝賞識,索性拱手相讓,惹不起,躲得起。

時間一長,以天下為己任的房綰幾乎把人都得罪遍了,而他自己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