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叔冀的主動投降讓史思明大感意外,原本他還準備在汴州打一場硬仗,現在汴州居然不攻自破,這都是許叔冀的功勞。
狂喜的史思明大手一揮,給了許叔冀一頂他一生想都不敢想的帽子:中書令。
這投降,超值!
輕而易舉拿下汴州,史思明乘勝向西攻打鄭州,這時李光弼已經得知了許叔冀投降的消息,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做人,怎麼能無恥到這個地步。
李光弼緊急下令,全軍戒備,緩緩往西退去。
至於大軍退守哪裏,意見並不一致,有人建議退守潼關,有人建議就在洛陽堅守,最後還是李光弼拍板,洛陽肯定守不住,不如退守河陽,那裏可攻可守,活動餘地大。
確定退守河陽後,李光弼連下兩道命令,一道命令給東京留守,命令他帶領洛陽所有官員家屬退入潼關;另一道命令給河南尹,命令他帶領洛陽官員百姓出城逃難。
兩道命令一下,洛陽又成了一座空城。
李光弼依然不慌不忙,他一邊督促士兵將洛陽城內的油、鐵等軍需物資運往河陽,一邊抽出五百騎兵親自殿後。
一切布置停當,史思明的前鋒部隊已經逼近了洛陽東門外的石橋。
手下將士向李光弼請示道:“大人走北門,還是走石橋?”李光弼朗聲說道:“當然走石橋。”五百騎兵跟隨李光弼大搖大擺地從石橋退去,這時天色已晚,李光弼下令全軍點起火把,向著河陽方向,緩緩退去。
一路上,史思明的前鋒部隊如同李光弼的影子,緊追不舍,試圖找機會發動突襲,找了一路,一無所獲。接近河陽界,史思明的前鋒部隊不敢往前走了,隻能悻悻而去,白白給李光弼當了一路保鏢。
李光弼前腳進了河陽,史思明後腳也到了洛陽。
進入洛陽城,史思明倒吸一口涼氣,昔日繁花似錦的洛陽居然成了這個樣子,完全是一座空城,空曠到什麼都搶不到的地步。
史思明不免有些失望,這個洛陽城就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盤桓再三,史思明盯上了洛陽皇宮,按照他的本意,他想住進皇宮,找一找當皇帝的感覺。轉念一想,他打消了念頭,洛陽離河陽太近了,萬一李光弼殺一個回馬槍呢?那可得不償失。史思明引軍退出了洛陽城,屯兵於白馬寺以南,同時下令在河陽以南興築月城,徹底擋住李光弼南下攻擊的線路,他要在河陽與李光弼掰一掰手腕。
公元759年十月初,史思明大軍兵臨河陽,為了激怒李光弼出兵,史思明派出一個謾罵高手——驍將劉龍仙。
劉龍仙也不含糊,驅馬來到河陽城下,勒馬站定後,把右腳抽出馬鐙架到馬脖子上,以一種極其輕蔑的姿勢開始對著河陽城謾罵。
城牆上,李光弼冷冷看著劉龍仙,回頭對諸將說道:“誰去把他幹掉?”
仆固懷恩主動請命:“我去!”
李光弼搖搖頭:“唉,這不是大將幹的活!”
李光弼的左右在諸將中巡視一圈,對李光弼說:“裨將白孝德可以!”
李光弼一聽,哦,快傳白孝德!
白孝德很快來到李光弼麵前請戰,李光弼問道:“說吧,你需要幾個人?”
“我一個人足夠了!”白孝德說。
李光弼興奮地擊了一下掌,好,小夥子有誌氣!但他還是有點不放心,又追問道:“小夥子,你好好盤算一下,到底需要幾個人!”
白孝德回應道:“既然大人一定要給我配幫手,那麼就給我配五十名騎兵吧,他們隻需走出大營門口做我的後援,同時請大人下令全軍,為我擂鼓助威。”
李光弼痛快地答應道:“沒問題!”
白孝德收拾停當,李光弼拍了拍他的背,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手持雙矛的白孝德縱馬踏入黃河,在河水較淺的地方橫渡而過,當他剛剛渡了一半時,仆固懷恩向李光弼道喜說:“白孝德贏定了!”
李光弼連忙問:“還沒有交手,你怎麼知道贏定了?”
仆固懷恩指著白孝德的背影說道:“你看他氣定神閑的樣子,就知道他胸有成竹,贏定了。”
白孝德款款渡過黃河,罵戰的劉龍仙也看到了他。劉龍仙往白孝德身後看了一眼,沒有發現其他人,他頓時放鬆了下來,就一個人,能把我怎麼樣?
白孝德一步一步向劉龍仙接近,劉龍仙作好了動手的準備,白孝德卻衝劉龍仙擺擺手,那意思是說,我不是來打仗的。
劉龍仙不知道白孝德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便目不轉睛地盯著白孝德看。離劉龍仙還有十步,白孝德停了下來,然後開口說話。
劉龍仙依舊沒有把白孝德放在眼裏,嘴裏大放厥詞,謾罵不已。
白孝德呢?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言語上明顯處於下風。
不知不覺間,劉龍仙已經著了白孝德的道。但白孝德不是真的軟弱,而是以示弱的方式為自己和戰馬贏得戰前喘息的機會。
感覺戰馬已經歇得差不多了,白孝德瞪大眼睛衝著劉龍仙喊道:“你這叛賊認識我嗎?”
“你是誰?”
“我,白孝德也!”
“是何豬狗?”
劉龍仙以為接下來還是口舌之爭,沒想到白孝德改了,大呼一聲,手持雙矛撥馬向劉龍仙撲了過去。
劉龍仙愣了一下。
與此同時,河陽城內鼓聲突然震天山響,五十名騎兵從大營門口衝出,直奔黃河岸邊而來。
劉龍仙暗叫一聲“不好”,連忙應對,然而白孝德距離他太近了,隻有十步,張弓搭箭已經來不及了,隻能拔馬繞著黃河大堤逃命。
劉龍仙最終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價,跑了沒多遠,他就被白孝德追上了,白孝德一矛刺出,劉龍仙應聲落馬,再一刀,白孝德已經將劉龍仙的首級抓在手中。抓著劉龍仙的首級,白孝德大搖大擺地回到河陽城中,河陽城中一片歡騰,河陽城外則是一片死寂。
白孝德為李光弼贏了一個開門紅。
首戰受挫,史思明沒有放在心上,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必在乎一時之得失,一切還得從長計議。深諳軍事的史思明知道,攻城不如攻心,如果短時間內不能攻下城池,那麼就應該從敵人的心理上做文章,隻要讓敵人產生懼怕的心理,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史思明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法寶——一千匹駿馬。
鄧小平說,科技就是生產力,在冷兵器時代,駿馬就是戰鬥力。
為了展示軍威,史思明讓這一千匹駿馬當起了模特,每天拉到黃河南岸的沙洲上輪流洗澡,為的就是讓河陽城內由此產生恐懼的心理:看,人家那麼多駿馬,戰鬥力一定很強。
史思明沒有想到,這個世界上,很多事並不是天遂人願,往往是種個龍蛋收個跳蚤。
李光弼非但沒有產生恐懼心理,他居然異想天開,想據為己有。
李光弼命令在全軍上下搜羅母馬,這一搜羅便搜羅到五百匹母馬和一大批小馬。李光弼把母馬和小馬一分為二,小馬統統拴在城中,母馬統統趕到黃河北岸。不一會兒工夫,效果出來了。
城中的小馬嘶叫不停,黃河北岸的母馬也嘶叫不停,黃河南岸的一千匹駿馬也跟著嘶叫不停。不知哪匹駿馬帶了頭,黃河南岸的一千匹駿馬嘶叫著渡過黃河跑到了北岸,早有準備的李光弼微微一笑:“走,都趕回河陽城!”
一千匹駿馬就這樣改姓李了!
消息傳到史思明那裏,史思明差點沒吐血,這個李光弼,招數真夠損的。
史思明決定報複,他要燒掉河陽城外的浮橋,困死河陽城。
家大業大的史思明組織了一支龐大的艦隊,艦隊由兩部分組成,打頭的是火船,殿後的是戰船,火船的功能是燒斷浮橋,戰船的功能是登岸進攻。
史思明以為這一回李光弼無法招架,沒想到,李光弼還是有招。
李光弼早料到史思明會打浮橋的主意,他早早準備了數百根結實的竹竿,竹竿的根部插入巨木裏固定,竹竿的頭部則打造了不怕火燒的鋼叉。
當史思明的火船接近浮橋時,竹竿便派上了用場,一下頂住了火船,火船前進不得,不一會兒的工夫,自己把自己燒成了一堆灰。
火船的下場如此慘烈,戰船的下場也好不到哪去。
戰船先被竹竿上的鋼叉叉住動彈不得,然後李光弼的士兵又把太原城使用過的巨砲派上了用場,幾個巨石下去,戰船全沉了。忙活了半天,河陽城外的浮橋依然醒目地跨在黃河上,而史思明的火船燒成了灰,戰船沉了底。
史思明又挨了李光弼一悶棍。
史思明依舊不氣餒,既然河陽浮橋燒不掉,那就直接斷李光弼的糧道,糧道一斷,李光弼照樣玩完。
史思明設想的確實不錯,很可惜,他想到了,李光弼也想到了,而且比他多想一步。史思明和李光弼,就如同《三國演義》裏的周瑜和諸葛亮,無論史思明動什麼心思,李光弼都比他多想一步,高那麼一點點。
預料到史思明要斷自己的糧道,李光弼親自率軍進駐野水渡(今河南省孟津縣北黃河渡口),進行戒備。夜幕徐徐降臨,部將們以為李光弼將夜宿野水渡,不料,李光弼又引軍返回河陽,隻命令部將雍希顥率領一千士兵留守營寨。
李光弼交代雍希顥說:“叛軍中,高庭暉、李日越、喻文景都有萬夫不當之勇,史思明一定會派他們其中一個今晚來抓我。我暫且離去,你留在這裏。如果叛軍來了,不用跟他們打;如果他們投降,你就把他們一起帶回來。”聽著李光弼的話,諸將麵麵相覷,大帥這是在說什麼,說醉話?還是說夢話?他怎麼知道叛軍會來,而且有可能投降?
諸將聽不懂李光弼這番話,是因為他們不了解史思明,李光弼不然,他跟史思明交戰多次,史思明在他麵前已經是一個透明人。
史思明與李光弼,就如同武俠小說裏對決於名山之巔的兩大高手,兩人的秉性以及招數彼此都很熟悉,就看誰的反應快一點,誰想得更周全一點。
就在李光弼說“夢話”的同時,老對手史思明正在部署。
史思明對李日越說:“李光弼憑借堅城守城是一個高手,但野戰是個外行,今天他碰巧在野水渡,活該他被我捉。你帶五百鐵騎半夜去把他抓過來,如果抓不到,你就別回來了!”
從史思明這番話看,野戰可能是李光弼一個軟肋,不然李光弼也不用連夜返回河陽,完全可以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再走。但李光弼偏偏連夜返城,說明他知道自己的軟肋,他要揚長避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