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弼比史思明高明的是,他知道自己的軟肋,也知道史思明知道自己的軟肋,後者為李光弼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差。
奉命夜襲的李日越率領五百騎兵於淩晨時分抵達李光弼的營寨外,這時他看到了令他十分驚詫的一幕:唐軍守將跟士兵都躲在壕溝後麵休息,看到叛軍便開始吹口哨,大聲喊叫。
怎麼回事?唐軍居然早有準備!
史思明不是說李光弼是個野戰棒槌嗎?怎麼會早有準備?
李日越意識到突襲計劃泡湯了,他壯著膽子問:“司空大人(李光弼)在嗎?”
雍希顥答:“昨晚就走了!”
李日越再問:“你們有多少人啊!”
雍希顥答:“一千!”
李日越問:“誰是主將?”
雍希顥答:“雍希顥!”
搞笑的問答結束後,李日越琢磨了半天,然後對部下說道:“這次讓李光弼跑了,就算勉強進攻,也隻能抓雍希顥充數,這樣回去我就死定了,不如就此投降!”
李日越真的就這麼投降了!
李日越投降後,被李光弼委以心腹,不久高庭暉也投降了。
諸將徹底服了,恭維李光弼說:“大人收複這兩員猛將,也太容易了吧!”
李光弼來了興致,娓娓道來:“這是人之常情。史思明常抱怨不能跟我野戰,這次聽說我去了野水渡,便以為機會來了,一定能把我生擒。李日越沒能完成任務,自然不敢回去複命,隻能投降。高庭暉呢,才能在李日越之上,聽說李日越受我重用,他自然就動了心思,一切就這麼簡單!”
數次受挫,史思明賊心不死,他又一次卷土重來,撲到河陽城下,這一次他重點進攻的是河陽南城,負責鎮守南城的是鄭陳節度使李抱玉。
此前,李抱玉與李光弼有一個君子之約。
李光弼對李抱玉說:“將軍能為我堅守南城兩天嗎?”
李抱玉問道:“兩天以後呢?”
李光弼說:“兩天後如果救兵不到,你可以棄城而去。”
李抱玉點點頭,就這麼定了。
史思明率軍連續攻打了兩天,南城岌岌可危,即將陷落。這時李抱玉派人給史思明傳話說:“別打了,我的糧已經盡了,明天一早投降!”南下以來,史思明接受的投降不在少數,史思明以為這一次也不例外。
第二天一早,史思明來到河陽南城下,李抱玉正站在城樓上。
李抱玉“羞澀”地一笑:“抱歉,我改主意了,咱們接著打吧!”
太不講信用了!
惱怒的史思明立即揮軍攻打,這時他發現,一夜之間,李抱玉已經把河陽南城加固了,比以前更加難打。正在史思明想持之以恒、繼續攻打時,攻城大軍後麵亂了,李抱玉不知什麼時候居然埋伏了一支奇兵!兩支唐軍裏應外合,史思明又吃了一個大虧,南城沒法打了,隻能倉促退出戰場。
幾天後,史思明的部隊又來了,這次打頭陣的是“宰相”周摯,他選擇的主攻方向是河陽中城。
河陽中城由李光弼親自防守,李光弼給中城構建了一個立體化防守體係,在營壘的外邊設有柵欄,在柵欄的外邊挖有壕溝,壕溝的尺寸很驚人,寬兩丈,深兩丈,人如果掉進去,百分之百爬不出來。
周摯的進攻很快開始了,李光弼命令荔非元禮(接替李嗣業出任北庭節度使的那位)率軍進駐到中城外的羊馬城準備迎擊。羊馬城是一種相對簡易的營寨,營牆高度僅僅到普通人的肩膀,這種城的設置相當於給大營再增加一道防線。
荔非元禮出兵後,李光弼登上中城東北角,在那裏他豎起了他的指揮旗——一麵醒目的小紅旗。李光弼放眼望去,戰場一切盡收眼底,這時周摯已經揮軍攻了上來。
周摯的攻打非常霸道,他率領士兵采用向前逐步平推的方式,在他們的身後,跟著的是各種各樣的攻城工具。周摯在前麵帶隊,史思明則在後麵壓陣,在他們的聯合指揮下,壕溝被填平了,叛軍從三個方向、兵分八路向中城挺進。
柵欄被一個個砍倒,叛軍已經無限接近羊馬城。
李光弼急了,這個荔非元禮,怎麼眼睜睜看著叛軍填溝、砍柵欄卻無動於衷呢?
李光弼連忙派人去責問荔非元禮:“你眼看著叛軍填壕溝、砍柵欄,卻無動於衷,為什麼呢?”荔非元禮反問道:“司空大人究竟是想守呢,還是想戰?”
李光弼回應道:“當然想戰!”荔非元禮一下樂了:“既然想戰,那麼叛軍替我們填壕溝砍柵欄,為什麼要阻攔呢?”
李光弼沉思了片刻:“不錯,我沒想到這一點,他比我強,好好幹吧!”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叛軍剛剛砍完最後一根柵欄,荔非元禮率領敢死部隊從羊馬城衝了出去,叛軍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衝退了數百步。
連退數百步後,叛軍紮好了陣腳,再也不退了。
荔非元禮眼角迅速掃過叛軍營陣,發現叛軍陣勢已經嚴密,如果強行進攻,損失的將是自己。荔非元禮衝敢死隊員使了一個眼色,撤!
荔非元禮又撤回了羊馬城,叛軍見狀,再次逼了上來。
李光弼在高處看得一清二楚,荔非元禮居然臨陣退卻,把他叫來,斬了!
令李光弼沒想到的是,荔非元禮居然沒搭理他,隻扔下了冷冰冰的一句話:“戰事正急,叫我幹什麼,沒空!”傳令兵被荔非元禮噎了回去,荔非元禮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這時他對左右說:“大帥此時叫我去,是想斬我。我才不去呢,戰死沙場還能青史留名,被他無緣無故斬了什麼都留不下!”
死也要死在沙場上!
在羊馬城據守許久之後,荔非元禮重新吹響進攻的號角,這時叛軍士氣已經被久攻不下的羊馬城耗掉了,正好給了荔非元禮進攻的機會。
荔非元禮一陣猛攻,史思明的叛軍再次潰退。
南城、中城都失敗了,仗還能打嗎?
還能打!
史思明的宰相周摯依然不死心,他又引兵到了河陽北城。
身在高處的李光弼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敢怠慢,馬上帶領部將到了北城,站在北城的城牆上一看,李光弼有了信心:叛軍兵雖然多,但吵吵嚷嚷,軍容不整,不足為慮。最遲到中午,我肯定帶領你們打敗叛軍。
這一次李光弼說大話了。
中午到了,叛軍依舊在北城外折騰。
李光弼召集部將問道:“依照上午的經驗,叛軍哪個方向最強?”
眾人說:“西北角!”
李光弼馬上點將:“郝廷玉,你去,需要多少兵馬?”
“五百騎兵!”郝廷玉說道。
“三百!就這麼多!”李光弼斬釘截鐵地說道。
李光弼接著問道:“還有哪裏強?”
東南角!
“論惟貞你去,你需要多少兵馬?”
“三百鐵騎!”
“二百!”
李光弼並不是沒有兵,他是故意的。深諳兵法的他故意不給將領足夠的兵馬,為的是激發他們“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行軍打仗就是這樣,兵力永遠沒有絕對足夠的一天,當兵力相對不足時,隻能靠勇氣彌補,以一當十。
布置停當,李光弼最後向諸將交代道:“你們進入戰場後,看我的旗語行事,如果我的帥旗緩慢擺動,你們可以相機而動,隨意對戰;如果我的帥旗連續三次急速擺動到地麵,則全軍一起發動總攻,與叛軍進行殊死一戰,膽敢後退者,斬!”
李光弼說完,拿出一把短刀插到自己的靴子裏,接著對諸將說道:“戰爭本身就很危險,我是國家的三公,不能落到叛軍手中。萬一戰事不利,你們在前麵陣亡,我自刎於此,跟你們做伴!”
要麼同生,要麼同死,李光弼把自己跟諸將捆綁到了一起。
沒有比這更好的動員。
決戰開始。
李光弼登上高處,俯瞰戰場,他看到了讓他一喜一怒的兩幕:
郝廷玉麾下的一名勇士,手持長槍,居然一槍刺穿叛軍戰馬的馬腹,拔出長槍後,又連續刺倒幾名叛軍;
郝廷玉麾下的另一名勇士,打了幾下就不打了,不往前衝,反而往回跑。
李光弼一指兩人的背影,前者賞綢緞五百匹,後者現在就去斬了!
不一會兒,郝廷玉居然跑回來了,李光弼心涼了半截:“郝廷玉敗退,大事不好!”
李光弼衝手下一指:“把他給我斬了!”
郝廷玉連忙擺手:“大帥,別誤會,是我的戰馬中箭了,我回來換馬,不是敗退!”
哦,原來是這樣。
換馬再戰!
換好戰馬,郝廷玉又衝了出去。
郝廷玉剛走,李光弼又看到了仆固懷恩和他的兒子仆固瑒,兩人因為攻擊不順,正準備往後撤。李光弼衝手下使一個眼色,瞬時有兩個手下拿著明晃晃的大刀就朝著仆固懷恩父子衝了過去。
仆固懷恩父子一看李光弼的手下提著大刀向自己衝來,頓時一個激靈,別退了,接著衝吧!
父子倆掉頭又殺了回去!
李光弼的眼睛從戰場上掃過幾圈,他覺得,總攻的時刻到了!
李光弼連續三次急速揮舞紅旗,向諸將發出了總攻號角,諸將同時得令,一起呐喊著向叛軍撲了上去,衝得最猛的就是仆固懷恩父子和郝廷玉。
諸將的舍生忘死很快收到效果,叛軍再次潰退,被斬首一萬,生擒八千,溺死一千,其餘星散逃去。
北城終於告捷,這時,士兵來報:史思明又在攻打南城。
諸將一聽,頓時緊張了起來,還要打?
李光弼衝諸將擺擺手:“不用緊張,南城不用打了。”
了解史思明秉性的李光弼知道,史思明是想趁火打劫,南北夾擊,隻要讓他知道南城方向已經慘敗,他自然會收兵。不出李光弼所料,當李光弼把俘虜的叛軍士兵驅趕到史思明麵前時,史思明頓時泄了氣,馬上收兵撤去。
河陽大戰就此結束。
河陽戰火漸漸平息,李光弼略微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不會是他與史思明的最後一戰,他們之間的較量還多著呢!
一年後,李光弼與史思明又打了一場大仗。
這一次,李光弼居然輸了,而且輸得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