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夔州,他的親民依舊,與此同時,詩的創作也進入了一個高峰。夔州當地有傳統的民歌——“竹枝詞”,劉禹錫從中得到了啟發,於是便效仿屈原創作《九歌》,他創作了《竹枝詞九首》。
劉禹錫的《竹枝詞》漸入佳境,便有了後世流傳最廣的那首《竹枝詞》: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別人被貶之後隻會唉聲歎氣,他被貶後卻能一方麵愛民如子,一方麵詩興大發,貶黜他的人原以為會看到他的笑話,結果看到的都是一段段佳話。
數年後,劉禹錫的夔州刺史任期也滿了,這時他又調任和州刺史。
夔州在今天重慶的三峽庫區,和州則在今天安徽巢湖市下屬的和縣,從夔州到和州,最便利的交通工具是坐船。
劉禹錫坐船順江而下,就在這次上任的途中,他又寫出了流傳千古的詩篇《西塞山懷古》: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西塞山位於今天湖北黃石大冶東的長江邊,三國時期是東吳的軍事要塞。然而當劉禹錫乘船路過此地時,早已朝代更替,物是人非,此情此景,令劉禹錫頓生感慨,所謂山川險要,其實都是虛幻,曆史的推動終究還是靠人。
王朝興替,人事代謝,又有多少是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呢?
帶著對曆史的感慨,劉禹錫到了和州,依然繼續著他親民、愛民的作風,與此同時,又留下了流傳後世的經典——《陋室銘》: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雲:“何陋之有?”
值得一提的是,現在的安徽和縣還保有一座“陋室銘公園”,1990年時便投入一百萬進行建設,近年來,更是投入了上千萬進行建設。不過如此一來倒引起了爭議,這麼大的投資建設,是不是背離了劉禹錫寫《陋室銘》的本意呢?
伴隨著《陋室銘》,劉禹錫的和州刺史任期也滿了,屈指一算,此時距離他元和十年的被貶已經過去了十三年。
這十三年中,他的母親去世了,他的朋友柳宗元去世了,他的政敵也去世了。
這十三年中,他的足跡到過連州,到過夔州,也到過和州,他的每一步都留下了踏實的足跡,至今還能在當地找到與他有關的曆史印跡。
這十三年中,他培養出連州曆史上的第一個進士,又寫出了《竹枝詞》和《陋室銘》。
這十三年中,雖然蹉跎,但也充實。
現在,他等來了重回長安的機會,而他的朋友柳宗元卻再也回不去了。
返回長安的途中,劉禹錫路過揚州,在這裏他結識了人生中的又一個至交——白居易,在席間寫下了“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的詩句,就此拉開了與白居易一唱一和的神交生涯。
告別揚州,劉禹錫繼續趕路,長安越來越近。
長安,我終於回來了。
一別十三年,劉禹錫從四十三歲走到了五十六歲,而長安城中已是物是人非。
在這十三年中,長安城中居然換了三任皇帝:
公元820年,唐憲宗李純駕崩,他的兒子唐穆宗李恒繼位。
公元824年,唐穆宗李恒駕崩,他的長子唐敬宗李湛繼位。
公元826年,唐敬宗李湛被宦官謀殺,唐穆宗的次子唐文宗李昂繼位。
隨著皇帝走馬燈地更替,劉禹錫當年的政敵要麼死去,要麼老去,要麼失勢,要麼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官場混著。
或許對付政敵的最好辦法就是堅強地活著,活得比對方長!
回到長安的劉禹錫得到了朝廷的重新任用,他被委任為禮部主客郎中,負責對藩國的接待工作。
不久,他又去了一次玄都觀,這次又有了新的收獲: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桃樹沒了,種桃的道士也不知道去了哪裏,而那個曾經被貶的劉郎卻回來了!
在這首詩的正文之外,劉禹錫還寫了一個序,詳細記錄了自己與玄都觀的緣分,並在序中寫道,再過幾年自己還會來,到那時再看玄都觀變成什麼樣了。
一句話,這一生,跟玄都觀摽上了!
這就是劉禹錫,一個生命不息戰鬥不止的詩人,別人遇到挫折後萎靡不振,他反而愈挫愈勇,在被貶的二十三年裏從來沒有停止戰鬥。
出任禮部主客郎中之後,劉禹錫的仕途依然起伏不定,一度他還有宰相裴度做後盾,後來裴度罷相,劉禹錫的仕途又跌宕了起來。
在朝廷不如意,劉禹錫索性又走出長安,到地方任職。他的腳步先後到了蘇州、汝州、同州,於是在這些地方又留下了與他有關的曆史印跡。
在蘇州,他與韋應物、白居易一起並稱“三傑”,後來蘇州人民建造了“三賢堂”紀念他們。
在汝州,至今還流傳著劉禹錫為民求雨的傳說。
在同州,他愛民親民也有曆史記載。
到公元836年,劉禹錫六十四歲了,他終於承認自己老了,不再與別人鬥了,而是轉身與白居易開“鬥”。
這時兩人都是閑職,都住在洛陽,於是便拉開了劉白兩人唱和往來的幸福時光。
後來有心的白居易還將兩人往來的詩編成了詩集,一式兩份,一份交給自己的侄子,一份交給了劉禹錫的兒子,算是兩人友情的見證。
在白居易看來,劉禹錫就是“詩豪”,“其鋒森然,少敢當者”。
至此,唐代的大詩人各就各位,李白是“詩仙”,杜甫是“詩聖”,白居易是“詩魔”,劉禹錫是“詩豪”,還有一個“詩佛”叫王維。
白居易在詩集的序中如是寫道:
我以前與元稹唱和頗多,這些詩很多流傳很廣。我曾經跟元稹開玩笑說,我跟足下二十年來可謂文友詩敵,真是榮幸,同時也是不幸。
吟詠情性,播揚名聲,其適遺形,其樂忘老,幸也!
然而江南士女說起才子,多稱元、白,正是因為你的緣故,使我不得獨步於吳、越間,這就是不幸也!
今天垂老之際又遇夢得,難道不是另外的不幸嗎?夢得夢得,文之神妙,莫先於詩。若論妙與神,我怎麼能跟他比?
如夢得“雪裏高山頭白早,海中仙果子生遲”,“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之句之類,真謂神妙矣!所以夢得的詩篇,應該有靈物看管,僅僅由兩家子弟秘藏怎麼能夠呢!
誰說文人相輕?文人更有惺惺相惜!
公元842年,詩豪劉禹錫的生命定格在洛陽,享年七十歲。在當年所有參與“永貞革新”的人中,他的壽命最長,他當年的朋友或者敵人,沒有一個活過他,他成為笑到最後的人。
在劉禹錫逝後,他被追贈為戶部尚書,活著一輩子沒能顯達,死了倒有了顯達的模樣。
後來,劉禹錫被葬在河南滎陽,如今在滎陽,還有一個占地280畝的劉禹錫主題公園。
詩人已去,後人記住的是他的詩篇,他的《西塞山懷古》,他的《陋室銘》,他的《竹枝詞》,他的《金陵五題》: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