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撥亂反正(2 / 3)

驚弓之鳥不能再聽弓箭之聲,連連戰敗的西川士兵也聽不得斷糧的消息,糧道被斷的消息傳開之後,劉辟軍隊兵敗如山倒,綿江沿線、鹿頭關等處的守將紛紛率部投降,投降士兵數以萬計。

到這時,再多的士兵也無濟於事了,劉辟兵敗的命運不可避免,高崇文揮軍直指成都,所到之處,劉辟部隊一觸即潰,高崇文幾乎沒有遇到抵抗。

自知不妙的劉辟集合幾十名騎兵準備向西投奔吐蕃,希望在那裏找到自己的藏身之所。然而,這也是奢望,高崇文的部將高霞寓追了上來,劉辟縱身跳到江中求死,卻又被高霞寓撈了上來,別急著死嘛,回長安再死!

高崇文率軍進入成都,軍隊駐紮在大街小巷,士卒就地休息,市場正常營業,繳獲的珠寶堆積如山,卻沒有一個士兵敢打珠寶的主意。一根筷子尚且砍頭,遑論珠寶。

分門別類,各得其所,高崇文將劉辟用囚車押往長安,之後斬了劉辟的兩個屬下,其餘人等一律不問,劉辟叛亂這一篇就算翻過去了。西川境內一切事務,均按韋皋在世時定下的規矩辦,幾天之內,西川戰火全部熄滅,重回安寧。

從正月出征,到九月平定,八個月中,高崇文的軍事行動都是由杜黃裳運籌於千裏之外的長安,一場戰爭下來,杜黃裳的謀略與高崇文的行動嚴絲合縫,令人驚歎。

曾經長期不得升遷的杜黃裳確有過人之處,他雖然推薦了高崇文,也不忘敲打高崇文。為了讓高崇文更加用心,杜黃裳一度派人警告高崇文:“好好幹,不然朝廷就派保義節度使劉澭去接替你!”

保義節度使劉澭是高崇文一向畏懼的人物,杜黃裳就是要用劉澭當激勵高崇文的大灰狼。

高崇文得勝的消息傳到長安,群臣一起進宮向皇帝李純道賀,李純衝著杜黃裳微笑道:“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

如果與元和一朝日後一係列軍事行動相比,高崇文兵發西川隻是一場規模較小的戰爭。但這次西征卻拉開了元和一朝平定藩鎮叛亂的序幕,討伐西川的勝利也向全國宣告:當今天子不再對藩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是要撥亂反正,重回正軌。

幾乎與平定西川同時,夏綏戰區的叛亂也被平定;平定西川之後,鎮海節度使李錡的叛亂也被平定,皇帝李純為自己的執政開了一個好頭。

時間走到元和元年末,皇帝李純發布了一道人事任命:內常侍吐突承璀出任左神策軍中尉。這是德宗時代宦官掌兵的延續,也是李純對吐突承璀的格外信任。早在李純當太子時,吐突承璀就在李純身邊侍奉,辦事幹練的他給李純留下了良好的印象,由此有了這道任命。

在這次任命後,吐突承璀走上了曆史的前台,整個元和一朝他都是風雲人物,元和十五年裏,他的戲份很重。

在這之後,有雄才大略卻不拘小節的杜黃裳被免去了宰相職務,雖然在對西川用兵上,杜黃裳立下奇功,但他的不拘小節令年輕皇帝李純很是不爽,於是便遠遠打發出去,出任河中節度使。幾年後,杜黃裳死於任上,享年六十九歲。

杜黃裳走了,接替他的宰相們卻是與他一脈相承。曾經受王叔文排擠的戶部侍郎武元衡出任門下侍郎,主張對西川用兵的翰林學士李吉甫一同出任宰相,他們與杜黃裳的政治理念基本一致,全都主張對藩鎮加強管理,力爭全國重回一統。

俗語有雲,一朝君子一朝臣,說的是君臣的相互依附,同時也說的是治國理念的相互切合,有什麼樣的皇帝就有什麼樣的臣子:德宗李適後期不思進取得過且過,他任用的宰相也多是左右逢源縫縫補補的平庸之輩,李純立誌革除安史之亂以來的弊端,他任用的宰相多數是強硬派。如果說前者是鴿派,那麼鷹派皇帝李純身邊便圍繞了一群鷹派宰相。

年輕的李純,上進的李純,登基雖然隻有短短幾年,卻已經有了賢君模樣,他思慕祖先太宗和玄宗,一心想做與他們一樣的皇帝,他羨慕兩位祖先有賢相輔佐,於是要求自己的宰相們也要披肝瀝膽,不斷進言。無論是冬天,還是夏天,李純喜歡和自己的宰相們待在一起,即使有時天氣悶熱汗流浹背,他依然不以為意,跟天下大事相比,悶熱又算得了什麼呢?

李純一直勵精圖治,因為他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解決河北藩鎮以及蔡州的問題,他需要慢慢等待機會,找準下口的時機。

從李純登基以來,平盧戰區和成德戰區相繼發生節度使更迭,其中平盧戰區的更迭更早一些。

元和元年,總部設在鄆州(今山東省東平縣)的平盧節度使李師古病重,誰來接替他被提上了議事日程。按照慣例,父終子繼、兄終弟及,李師古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叫李師道,一直以來被李師古排斥在外,生活水準一直不高,有時甚至會陷入貧困。

別人不理解李師古為何如此對待同父異母的弟弟,李師古自有自己的考慮:“我對師道並非沒有兄弟之情,隻是我十五歲就手握兵權,時常遺憾自己不知道稼穡艱難,況且師道還比我小幾歲,我是想讓他知道衣食從何而來,因此讓他出去管理一些州縣。我的苦心恐怕別人不會理解!”

等李師古病重時,李師道正在密州代理刺史,平常喜歡的是繪畫和音樂。對於他的愛好,李師古不斷搖頭,弟弟李師道恐怕不是能擔起大任的人。

李師古向自己的判官高沐和李公度詢問道:“趁我頭腦還清醒,我想問你們,我死之後,你們想擁立誰當節度使?”

高沐和李公度不敢馬上接話,兩人相互對視一眼,沒有做聲。

李師古接著說道:“難道不是李師道嗎?人之常情,誰會薄待自己的骨肉而厚待他人呢。不過我提醒你們,擁立節度使不當,不僅會敗壞軍政大事,而且還會毀滅我的家族。李師道是官宦人家子弟,不會帶兵,也不懂政務,隻知道跟小人物學一些雕蟲小技,怎麼能當節度使呢?你們一定要考慮清楚!”

元和元年閏六月一日,李師古辭世,高沐和李公度秘不發喪,派人到密州接回李師道,擁立為平盧節度副使。

以高沐和李公度的閱曆,他們未必聽不懂李師古的勸告,但兄終弟及已經成為慣例,撇開李師道擁立誰都不合適。雖然李師道未必是合適人選,但眼下看來,除了他,沒有更合適的人選,即使李師古說他不合適,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相比而言,李師道算幸運的,他接替兄長時,正趕上李純用兵西川,無暇他顧,而李師古的高參高沐也做足了麵子工程,一方麵將本地區官員缺額上報朝廷,請朝廷派遣,另一方麵將本地區的兩稅及食鹽專賣款項一並上繳朝廷,以此表明對朝廷的順服。

這些舉動都是以前河北藩鎮沒有過的,自知無力征討的李純隻能順水推舟表示同意,李師道就這樣當上了平盧節度使。

相比於李師道的幸運,成德(總部設恒州,今河北正定)節度使王士真的兒子王承宗就沒那麼幸運了。他的老爹死於元和四年,皇帝李純已經平穩執政了近四年,正想革除河北藩鎮節度使父死子繼的慣例,王承宗正趕上這個節骨眼。

此時朝中的宰相武元衡還在,李吉甫則暫時失寵,被打發到淮南出任節度使,接替他的是原戶部侍郎裴垍。

裴垍,名門之後,武則天垂拱年間宰相裴居道七代孫,二十歲中進士,唐德宗貞元年間,朝廷設立了“舉賢良極諫”特科考試,裴垍對策第一,由此特授美原縣尉。任期滿後,裴垍被擢升為監察禦史,後來一路擢升,直至出任宰相。

於元和年間宰相而言,裴垍是個關鍵的承前啟後的人物,對元和中興出力甚多的李絳以及裴度都是出自他的舉薦,而他本人,也是一個具有大視野的人物,元和中興有他的一份功勞。

當王承宗上奏李純要求自己接替父親繼任成德節度使時,李純沒有理睬,按照李純的計劃,他準備從朝中選派一個合適人選直接空降成德出任節度使,如果王承宗不從,則立刻發兵攻打。

裴垍並不認可李純的策略:“平盧李納當年稱王對抗朝廷,罪不可赦,成德王武俊當年攻打叛臣朱滔對國家則是有功。陛下之前允許平盧的李師道繼任節度使,如今卻不允許王承宗接替,處理事情,沒有固定標準,成德方麵不會信服的!”

李純心中也有幾多彷徨,革除河北藩鎮自行推舉節度使的弊病勢在必行,但何時才是合適時機呢?如今是合適機會嗎?

李純召來幾位翰林學士討論,李絳率先發言。

李絳,字深之,趙郡讚皇人也。

與武元衡一樣,李絳也是考中進士步入仕途,他考的科目是宏詞科,高中進士之後被委任為秘書省校書郎,後來李絳一路升遷到拜監察禦史。元和二年,李絳以監察禦史身份兼任翰林學士。在升遷的道路上,雖然官職不斷變化,但李絳對皇帝的匡諫之心始終不變,隻要有不合理、不周到的地方,李絳一定會站出來說話。

“河北藩鎮不服朝廷管教,人神共憤,但如今貿然拒絕王承宗接替,恐怕也辦不到。成德自從王武俊以來,父子相承四十餘年,當地人都習以為常了,不認為是違背常理。況且王承宗已經將軍政大權握在手中,一旦不允許他接替,恐怕他不會立刻奉詔。再則,範陽、魏博、易定、淄青幾個地方與成德情況一樣,他們一旦聽到朝廷直接委派節度使,內心一定會惶恐不安。而如果朝廷派兵攻打,他們一定會陽奉陰違,如今江淮水災,國庫空缺,軍旅之事,不可輕動!”李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