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撥亂反正(3 / 3)

裴垍和李絳的觀點是正確的。朝廷雖然想根治河北藩鎮節度使自行更迭的頑疾,但眼下並非最佳時機,況且成德並非孤軍奮戰,它的身邊還有一群兔死狐悲的節度使,表麵上他們會服從朝廷指令,但暗地裏一定會幫助成德。因為他們知道,一旦朝廷在成德取得成功,下一個可能就輪到自己。

有大局觀的人把河北棋局看得很清楚,沒有大局觀的人看不清河北棋局,他們隻看到自己井口那塊蔚藍的天。

左神策軍中尉吐突承璀出人意料地活躍起來,他成了堅定的主戰派。久在李純身邊,他早已洞悉李純的心理,河北藩鎮就是壓在李純胸口上的石頭,壓得李純有些喘不過氣來,如果能早點將這些石頭搬開,於吐突承璀而言就是大功一件。

主張對成德用兵,吐突承璀公私兼顧,於公是為國分憂,於私則可以借機排擠裴垍,從裴垍手中奪權。一旦河北戰事一起,權力自然會集中到自己手中,畢竟自己才是皇帝最放心的人。

李純正在猶豫不決,宗正少卿李拭摻和了進來,李拭進奏道:“王承宗必須要征討,吐突承璀是陛下信得過的親近之臣,讓他率領神策軍出征,同時統率其他各軍,誰敢不服!”

李拭的進奏說到了李純的心坎裏,但李純卻反彈琵琶,將李拭的奏疏出示給幾位翰林學士看:“此人是個奸臣,知道朕想起用吐突承璀,所以上了這麼一道奏疏。你們都記住了,以後不能讓這個人升遷!”

提前量打早了,馬屁拍馬蹄子上了,李拭拍對了地方,隻是李純反彈琵琶有些出乎意料。

李純還在猶豫,對成德這一掌拍還是不拍呢,如果拍下去了,會收到預期的效果嗎?

以李絳為首的翰林學士們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他們都不主張此時對成德用兵,成德戰區不同於西川和鎮海,雖然朝廷在西川和鎮海取得勝利,但經驗並不能複製。西川和鎮海平叛之所以取得勝利,是因為兩個戰區割據時間都不長,而且周圍都是聽命於朝廷的戰區,加上叛亂不是自下而上,隻是節度使一時頭腦發熱喪心病狂。相比而言,成德割據已經四十多年了,軍中士兵父子、兄弟相次在軍中效力,早已盤根錯節,而且四十年間,王家在成德恩澤遍布,百姓早已習慣接受其統治,再者,成德周圍多是與朝廷二心的藩鎮,他們都明白一個成語——唇亡齒寒。

總而言之,對成德用兵,需要慎之又慎!

此時,總部設於蔡州的彰義戰區出現了新情況,一向不聽命於朝廷的節度使吳少誠病重,已經時日無多。從李希烈割據淮西以來,已經幾十年過去了,吳少誠病重,或許是收複淮西的一個天賜良機。

李絳隨即上疏,建議李純早做決定,先赦免成德,然後在淮西等待機會,一旦淮西出現戰機,立即出兵收複淮西,切莫南北同時開戰,屆時必定騎虎難下,難以收場。

如果李絳的建議得到執行,或許淮西可以提前幾年收回,也就沒有了後來的雪夜奇襲蔡州了。

朝廷與成德的拉鋸還在繼續,這是一場注定要破裂的談判:朝廷一方想的是如何收回權力,動手隻是時間問題,成德一方想的是如何保住權力,翻臉也是時間問題。一度,朝廷與成德達成協議,朝廷方麵允許王承宗繼任成德節度使,王承宗則承諾割讓所轄的德州和棣州以表示自己的誠意。

隻不過皇帝與成德彼此之間的信任是脆弱的,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魏博節度使田季安稍加挑唆,王承宗立刻坐不住了,馬上收回德州、棣州,成德與朝廷終於撕破臉皮。

李純也不準備再等,西川和鎮海的勝利讓他看到了希望,即便成德已經割據多年又如何,王師兵鋒所向,你成德抵擋得住嗎?

公元809年十月十一日,李純下詔,剝奪成德王承宗所有爵位,任命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為左右神策軍,河中、河陽、浙西、宣歙等道行營兵馬使、招討處置等使。

任命一出,議論紛紛,元和元年高崇文兵發西川時,並沒有設置宦官監軍,也沒有讓宦官出任統帥。李純的這個任命,實際就是讓吐突承璀出任統帥,有唐以來,這是第一次。

翰林學士白居易坐不住了,他勇敢地站了出來,強烈反對吐突承璀擔任大軍統帥。

在現代的一些資料中,很多時候把白居易認定為漢族詩人,其實白居易究竟是不是漢族,還需要我們仔細分析。

在《舊唐書·白居易傳》中,對於白居易的祖上是這樣介紹的:

北齊五兵尚書白建生子名叫白士通,白士通生子叫白誌善,白誌善生子叫白溫,白溫生子叫白鍠,白鍠生子叫白季庚,白季庚便是白居易的父親。

單從《白居易傳》裏還看不出白居易到底屬於哪個民族,按白居易自己的說法,他們這個白姓的曆史可悠久了,一直可以上溯到楚國貴族白公勝和秦國名將白起。按照這個說法,白居易似乎是白起的後人,這麼算的話,應該是漢族。

真是這樣嗎?

事實並非如此。

白居易的真正身份是龜茲人後裔,他的祖上姓白並非因為白起,而是因為龜茲國境內有一座白山,一些龜茲人就因為這座白山而姓了白,後來在漢朝名臣班超的扶持下,一位姓白的龜茲人當上了龜茲國王,從此世世代代龜茲國王都姓白。直到唐朝安史之亂時,龜茲國還是白氏當家,而白居易則與龜茲國王室同宗同源。他的堂弟白敏中認可這一點,白居易認不認可呢?史無明載!

那麼當年的龜茲國又在哪裏呢?就在今天的新疆阿克蘇地區的庫車縣,“庫車”據說是古龜茲語翻譯過來的,意思是“龜茲人的城市”。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白居易的祖上曾經在這裏生活,後來開始向東遷徙,先遷徙到了山西太原,到白居易曾祖白溫時,又遷徙到下邽(陝西渭南縣),不過到白居易父親白季庚時,他們又遷徙了。當時白季庚任鞏縣縣令,與新鄭縣令是非常不錯的朋友,白季庚見新鄭風光秀美,便舉家遷徙到了新鄭,而白居易便在新鄭出生,一直長到了十二歲。

白居易十二歲這一年,河南發生了叛亂,為了躲避戰亂,白居易跟隨母親到江南避難。這次避難經曆深深印在白居易的心底,從此時起,他見識了唐朝藩鎮的割據,而他的體內也對藩鎮的不法產生了天然的抗體。

叛亂結束之後,白居易回到家鄉,回歸正常的家庭生活。

同杜甫年輕時的隨意相比,白居易要上進得多,他五六歲時開始學詩,九歲諳識聲韻,十五六歲時,知道有進士考試,更加發奮讀書,一刻不敢放鬆,以至於口舌成瘡,手肘都長出繭,長大後身形也不夠強壯,還沒老,牙齒就有鬆動,頭發早早出現發白的跡象。

由此可見,白居易是個天才,同時這個天才還是一個勤奮的人。

元和元年,皇帝李純親自出題考試,正九品的集賢校理白居易脫穎而出,與他一起進入李純視野的還有後來寫過“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元稹。白居易與元稹由此也拉開了兩人長達一生的漫漫友誼長路。

從考試中脫穎而出的白居易被委任為盩厔縣尉,同時兼任集賢校理,在盩厔縣尉任上因為不忍向百姓揮鞭追討欠稅,白居易泡起了病號,將自己的主要精力用在創作樂府長詩上,這一創作就是一百多首。

朗朗上口的白居易長詩飄飄悠悠飄進了宮中,在那個皇帝也是半個詩人的唐詩國度,白居易就這樣再次進入李純的視野,李純將白居易任命為左拾遺、翰林學士。

白居易在奏疏中寫道:陛下讓吐突承璀統帥各軍,臣恐四方聞之必輕視朝廷,四夷聞之,必笑中國。諸將不甘受宦官統治,如何能齊心協力?如果陛下念及吐突承璀勤勞,可以讓他做高官;如果回報他的忠心,可以賞賜給他財富。懇請陛下不要因為一時疏忽而見笑於萬代之後!

白居易寫的很在理,他指出了問題的實質,讓諸將聽命於一個宦官,必定人心不服,人心不服則不能同心協力,如此,勝利又從何而來?

反對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諫官、禦史齊齊上疏反對,度支使、鹽鐵使、禦史中丞、京兆尹都加入到反對行列,李純第一次感受到撲麵而來的壓力,朕任命一個宦官,何以阻力這麼大呢?

無奈之下,李純折中了一下,免去吐突承璀四道兵馬使職務,同時將招討處置使改名為宣慰使,這就是皇帝的納諫,避避風頭,實際一切照舊。

到這時,大臣們才發現,原來皇帝李純和其先祖們一樣,還是信任宦官要多一些,即便言官們將矛頭一致指向宦官,翰林學士李絳也列舉曆史上的典型案例,還是不能阻擋李純對宦官的信任。即使有人對他說,你將來恐怕將死於宦官之手,李純還不會在意,在他看來,宦官就是家奴,捏死一個宦官比捏死一隻螞蟻簡單。

問題是,如果大批宦官掌了兵權進而成為武裝到牙齒的螞蟻呢?

這都是後話了!

眼前最重要的還是對成德用兵,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公元809年十月二十七日,頂住重重壓力的李純下詔,吐突承璀率領神策軍兵出長安,直指成德,成德四鄰戰區一律出兵,配合神策軍攻打成德。

一場潛藏著太多隱患的戰爭就這樣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