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閱罷,讚同地點了點頭,好,淮西用兵以後就全權委托給你裴度了。
拜相之後的裴度知道肩上擔子有多重,不討平淮西,他的宰相位子是坐不穩的,跟天下百姓也交代不過去。
裴度轉念一想,即便自己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如此危亂之際,還是需要群策群力,如果多幾個幕僚,自己會更加從容。
裴度回想到德宗年間,由於德宗李適猜忌,朝中百官私下有往來的,都會遭到金吾衛的暗中監視,宰相根本不敢在自己家中見客,那真是一個互不信任的年代。
當今皇帝會不同嗎?
裴度上奏道:如今盜賊未平,宰相應招攬四方賢才一同謀劃,懇請陛下允許臣在私第會客。
李純果然與眾不同,準奏!
得到批準的裴度馬不停蹄開始為國操勞,他必須與時間賽跑,不僅要盡快撲滅淮西戰火,還要騰出手對付成德和平盧。
七月五日,皇帝李純將矛頭直指成德節度使王承宗。在詔書上,李純曆數王承宗的罪責,下令禁止他朝貢,這意味著李純已經將自己與王承宗的矛盾由內部矛盾轉化成敵我矛盾,兵戎相見隻是時間問題。
成德的王承宗或許會感到心中委屈,平盧的愣頭青李師道卻是十分不服,盡管朝廷並沒有針對平盧,但李師道的布局卻是步步針對朝廷,在反抗朝廷的道路上,李師道已經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東都洛陽城內,有一處府邸,是李師道在洛陽設立的平盧駐洛陽辦事處。辦事處每天人來人往,魚龍混雜,洛陽的官吏每天看著平盧來的人進進出出,卻不敢詳加盤問,一方麵他們都怕河北那些跋扈的節度使,另一方麵,洛陽有些官吏背地裏拿了李師道的錢,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淮西戰事日緊,淮西兵除了應對十六戰區軍隊的進攻,還把兵鋒直指洛陽,洛陽防禦的軍隊便移至伊闕(洛陽南龍門),由此造成一個後果,洛陽空虛。
愣頭青李師道在刺客的建議下開始打洛陽的主意,他在平盧駐洛陽辦事處的院內潛伏了幾百名精銳士兵,這些人要在洛陽中心開花,先焚燒宮殿,然後在鬧市開搶。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製造恐怖氣氛,逼迫朝廷從淮西退兵。
日期一天天臨近,辦事處院內飄出牛肉的香味,這是李師道在犒賞士兵,吃過這頓大餐後,明天就讓洛陽翻個底朝天。
第二天一早,平盧數百名士兵即將出發,這時一名士兵突然變卦,他不想跟眼前這些亡命之徒去幹那些招致滿門抄斬的禍事,一溜煙跑到了東都留守府向東都留守呂元膺報了警。
呂元膺定了定神,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趕緊,征調駐紮伊闕的守軍還來得及。
伊闕守軍得令回援,一下子將平盧駐洛陽辦事處包圍得水泄不通,數百名平盧士兵趁亂突圍而出,洛陽守軍不敢緊追,隻是跟在後麵象征性追,眼看著平盧士兵出了長夏門,跑進了山中。
按照一般規律,平盧士兵將就此揚長而去。
不料,幾名平盧士兵惹是生非,生生斷了大家的逃生之路。
洛陽郊區西鄰虢州,南鄰鄧州,附近都是高山深林,百姓無法耕種莊稼,隻能以射獵為生,因此這裏的百姓被稱為“獵戶”。獵戶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下長大,個個驍勇,一般人不敢招惹他們,偏偏平盧士兵不知好歹。
在發動洛陽叛亂失敗幾天後,幾名平盧士兵在山中遇到了一個獵戶,獵戶打了一頭鹿,正準備拿到集市上出售,平盧士兵眼睛直勾勾盯著鹿,他們打起了鹿的主意。幾個士兵不由分說,將鹿搶了下來,今晚有鹿肉可吃了。
被搶的獵戶從來沒吃過這種虧,回家招呼同伴複仇。同伴中有人聯想到一張懸賞令,那是幾天前洛陽留守呂元膺命人張貼的,如果推算沒錯的話,搶鹿的人應該就是被懸賞緝拿的平盧士兵。
獵戶們報官的報官,帶路的帶路,沒多長時間,數百名平盧士兵被一一擒獲。
呂元膺一一審問,竟然有意外收獲,這些平盧士兵居然還有一個頭領,頭領名叫圓淨,是中嶽寺的和尚。
是不是有點反特片的味道?反特片裏頭領也是此類,不是和尚,就是老道。
圓淨是一個半路出家的和尚,他原本是史思明的部將,勇猛過人,史思明失敗後他隱藏了起來,但心中的殺機始終沒有熄滅。等到李師道接任平盧節度使後,圓淨又看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他向李師道建議,在伊闕和陸渾之間大量購買田地,招待獵戶居住,給他們提供衣食,讓他們對李師道感恩戴德,以備不時之需。
在李師道的支持下,圓淨拿著上千萬的活動經費,在洛陽興建了佛光寺用作掩護,私下裏聚集黨羽圖謀不軌。按照圓淨的計劃,黨羽在洛陽城中舉事,他在山中舉火為號,率領兩個縣的獵戶進城助戰,屆時讓洛陽血流成河。
計劃最終還是失敗了,呂元膺派出的士兵將圓淨在佛光寺當場擒獲。此時的圓淨已經八十餘歲了,呂元膺的士兵看著老而不死的圓淨,氣不打一處來,老家夥,老了老了,還窮折騰,先敲斷你的腿再說!
士兵舉錘砸向圓淨的小腿,砸了幾下,圓淨的小腿依然沒有斷。
圓淨煩了,奪過錘子:“你們這些鼠輩,連人的小腿都敲不斷,還有臉自稱好漢!”
圓淨坐下,將自己的小腿放平,拿著錘子給士兵示範:“看見沒有,得這樣砸!”
手起錘落,圓淨生生將自己的小腿砸斷了!
臨上刑場前,圓淨歎息:“哎,那些鼠輩誤了我的大事,沒能讓洛陽血流成河!”
不瘋魔,不成活,圓淨心中的殺機讓他一輩子活在走火入魔的世界中,究竟是怎樣的人生遭遇讓他心中充滿了那麼多的恨呢?
圓淨伏法後,黨羽數千人隨之伏法,其中竟然有東都留守府、洛陽防禦府的兩名將軍以及八名驛卒,他們都拿了李師道的錢成了李師道的內應!
這個世界太瘋狂了,耗子給貓當伴娘了!
處理完圓淨,東都留守呂元膺沉思良久,形勢太可怕了,平盧李師道居然用心險惡到如此程度。根據日前審訊圓淨同黨得知,正是李師道派出殺手刺殺了武元衡,而且還圖謀火燒洛陽。
呂元膺上奏道:“近日跋扈不臣的節度使,能寬容的都能寬容。至於平盧李師道,圖謀血洗洛陽,焚燒宮殿,大逆不道,不可不誅!”
長安宮中,李純麵色凝重,連日來發生的一切他已經看明白了,平盧李師道是跟自己叫板最起勁的,這個李師道真是不想活了。
依照李純的脾氣,他現在就想捏死李師道,可轉念一想,已經發兵征討吳元濟,又公開棄絕王承宗,如果再與李師道翻臉,多點開花,確實有些應接不暇。
也罷,一筆一筆都給他攢著,不是不報,時候不到!
李純按下對李師道的怒火,又將目光投到了淮西戰場,淮西戰場真是讓他操碎了心。
讓李純最頭疼的是山南東道節度使嚴綬,在河東節度使任上,嚴綬派出的部將李光顏等人都能為朝廷立功,李純由此對嚴綬高看一眼,這才把他從河東節度使調任山南東道節度使,同時督導各路軍馬討伐吳元濟。
幾年下來,李純悲哀地發現,嚴綬確實沒有過人之處。此人最大的能耐就是濫賞,到任山南東道節度使後,一天之內就把軍庫裏的財物濫賞得一幹二淨。這些財物是嚴綬的前任幾年積攢的結果,他一天就花光了。
除了花錢,嚴綬還交結宦官為自己在朝中說話,雖然擁有八個州總數一萬餘人的部隊,卻隻是駐紮在州境上,近一年來沒有傳過一次捷報!
無能,太無能!
在裴度的建議下,李純走馬換將,委任宣武軍節度使韓弘為討淮各軍總指揮,正式取代嚴綬。同時將嚴綬主政的山南東道戰區一分為二,分為山南東道戰區和唐隨鄧戰區,戶部侍郎李遜為山南東道節度使,右羽林大將軍高霞寓為唐隨鄧節度使,高霞寓主攻軍事,李遜主攻後勤供應。
布局不可謂不用心良苦,可惜還是所托非人。
宣武軍節度使韓弘本是一個弄威專權之人,走馬上任的他想的不是如何盡快平叛,而是如何倚賊以自重,至於淮西戰事還是不要太快結束,拖得越久,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就越重。
韓弘一方麵想著拖延戰局,一方麵想著鞏固自己的位置。他知道,在討伐淮西諸將中,李光顏是最得力的一個,這個人自己需要倚重,還是要先搞好關係。
韓弘挖空心思在大梁(今河南開封)城中海選出一名絕色美女,命人教美女歌舞絲竹,同時提升穿衣品位,僅佩戴的珠玉金翠就價值幾百萬,這麼下血本就是為了一個人——李光顏,韓弘要用這個美女跟李光顏拉一拉關係。
到了約定交人日期,李光顏在軍中犒賞了全體將士,大梁來的美女一亮相,絕代芳華,滿座皆驚。
李光顏站起來衝使者施了一個禮:“韓相公憐憫光顏孤身在外,賜給我這個美女,大恩大德,光顏不勝感激。然而,跟隨我的數萬將士,哪一個不是背井離鄉,孤身在外,以血肉之身麵對敵人白刃,光顏何忍自己獨享聲色追求個人享樂呢?”
說到動情處,李光顏淚流滿麵,滿座將士跟著他一起流淚。
李光顏整理了一下心情,拿出厚重禮物贈送使者,讓他與美女一起返回,囑咐道:“替我多謝韓相公美意,光顏以身報國,絕無二心,誓與叛賊不共戴天!”
一個美女,兩個男人,李光顏借這個美女收服了數萬將士的心,韓弘則在李光顏麵前自討了沒趣,也罷,道不同不相為謀。
韓弘被李光顏的一番表白紮了一下,看來自己不能在淮西幹耗,還得有所作為。
元和十年十一月五日,韓弘上疏,請求李純下詔,各討伐淮西部隊同時向吳元濟發起進攻。
進攻令下達,李光顏和烏重胤都有捷報傳來,其他討伐部隊也陸續有捷報傳來。
捷報接二連三,看來形勢一片大好,但為什麼隻有三個州的淮西卻遲遲不能回歸朝廷懷抱呢?
莫非捷報裏有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