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李愬不想掃大家的興,命人帶上丁士良,做最後審問。
李愬麵色凝重,言語犀利,丁士良死到臨頭,卻麵不改色,對答如流。
李愬一瞬間改變了主意,此人絕非泛泛之輩,不能一殺了之。
後來的事實證明,李愬這一瞬間改變主意是正確的。如果一念之差殺了丁士良,恐怕就沒有後來的雪夜入蔡州了。
李愬歎了一聲:“真丈夫也!”
鬆綁!
丁士良本已抱定必死之心,沒想到李愬居然給自己鬆了綁,頓時也變了主意。
丁士良對李愬說道:“我本非淮西人,貞元年間我是安州人,與淮西吳氏作戰被俘,本來必死無疑,吳氏卻釋放了我,並委以重用,吳氏讓我活命,我因此為吳氏父子效力。昨天我被李公屬下擒獲,也是必死無疑。今天李公放我一條生路,我當以死相報。”
驚喜,天大的驚喜!
大喜過望的李愬忙叫人歸還丁士良的衣服和器械,並委任丁士良為搜索官。
好,奇襲蔡州有眉目了!
幾天後,丁士良開始發揮作用,他要幫李愬拿下文城柵。
文城柵位於高霞寓兵敗之地——鐵城,由吳元濟帳下猛將吳秀琳率領三千兵馬駐守。吳秀琳是吳元濟的左臂,勇猛異常,唐軍將士與之對陣,從來不敢接近。
李愬上任以來就想拔下文城柵,但唐軍低落的士氣,讓李愬不敢輕易言戰。
丁士良分析道:“吳秀琳主要靠一個叫陳光洽的人出謀劃策,如果陳光洽被擒獲,吳秀琳自然會舉城投降。至於陳光洽,他好勇輕佻,喜歡出營挑戰,我一定為李公先把這人生擒!”
二月十八日,丁士良說到做到,打馬回營之後將俘虜往地上一摔,眾人一看,果然是陳光洽!
事情的發展果然如丁士良所料,無計可施的吳秀琳等不來援軍,也無人出謀劃策,隻能寫信向李愬投降。
三月二十八日,李愬派遣唐州刺史李進誠率領八千將士前往文城柵受降。文城柵城下,李進誠受到了吳秀琳的熱烈歡迎,雨點般密集的弓箭和石頭向李進誠和八千將士身上招呼。
李進誠派人回報:叛軍假裝投降,不可信用!
李愬回應道:“這是等我親自前往呢!”
李愬打馬來到城下,自報姓名,吳秀琳果然命令士兵放下武器向李愬投降。吳秀琳自己跪倒李愬馬下,表示屈服,李愬下馬,輕拍吳秀琳後背,以示安撫。
安撫完吳秀琳,李愬又將吳秀琳部將李憲叫到麵前,早聽說此人有勇有謀,留到帳下必然能派上用場。李愬說道:“以後你改名吧,就叫李忠義!”
機會總是垂青有準備的頭腦,一心想收複淮西的李愬接二連三遭遇好運氣,先是收獲了丁士良,接下來收獲了吳秀琳,而吳秀琳也有見麵禮送給李愬。
吳秀琳的見麵禮叫李祐,淮西騎兵將領,有謀略,據守在興橋柵。
吳秀琳對李愬說道:“李公想奇襲蔡州,非得李祐不可,我吳秀琳有心助公,可我沒有李祐那能力。”
李愬將李祐記在了心裏,叫過手下,給李祐挖了一個坑:你率領三百騎兵埋伏在樹林中,另外派人在前麵搖動旗幟,做出要焚燒麥田的樣子。李祐向來瞧不起朝廷的部隊,一定會前來驅趕,到時你們發動埋伏,一定可以把他擒獲。
手下依計前往,果然將李祐手到擒來。
李祐的到來再一次捅了馬蜂窩,此前死在李祐手下的唐軍將士不在少數,如今李祐成了階下囚,自然要殺之而後快。
別人不知道李祐的價值,李愬心知肚明。
李愬頂住眾人壓力,當眾為李祐鬆綁,以賓客之禮相待。
為了奇襲蔡州,李愬經常找李祐商談,一談就是大半夜,至於兩人談了些什麼,旁人無從知曉。
李愬待李祐越來越好,軍中士兵的反應也越來越大:一方麵,李祐與很多士兵有血海深仇;另一方麵,這樣一個叛軍將領長期身處唐軍大營,會不會是一個無間道呢?
不利於李愬的流言越來越多,有人說,李祐是吳元濟的內應,消息來源很可怕,是被俘的淮西間諜親口承認的。
從小在父親身邊長大,李愬知道流言殺人,一旦這些流言傳到皇帝的耳朵裏,自己將如何自救呢?
深夜,李愬拉著李祐的手,流淚說道:“難道上天不想讓我討平吳元濟這個叛賊!你我二人相知如此之深,卻堵不住眾人之口!”
李愬思慮再三,準備唱一出戲,隻有這出戲唱好了,才能打好李祐這張牌。
第二天一早,李愬對眾人說:“既然諸位都認為李祐可疑,那我就送到長安,讓皇上處死他!”
眾人長出了一口氣,這還差不多。
李愬催促士卒押送囚車上路,他的心中開始打鼓。
在送李祐去長安前,李愬提前寫好一道奏疏,最後寫道:若殺祐,則無以成功。
李純看罷,欣然同意與李愬合演這出雙簧。李祐到長安走了一圈又回來了,這樣一來李祐徹底安全了,皇帝都不喊殺,誰又能繼續喊殺?
李愬理直氣壯地將李祐委任為六院兵馬使,屬下三千衛隊統統交給李祐統管。
奇襲蔡州還差點啥呢?
李愬的奇襲計劃還在不斷修正,朝廷中關於淮西用兵的爭論又起。
屈指算來,從元和十年正月出兵,朝廷已經在淮西用兵近三年,淮西依然沒能平定,而軍需給養供應已經成了困擾朝廷的難題,牛馬已經不夠用了,民間甚至開始用驢拉犁耕田,仗還能打下去嗎?
此前,由於在成德用兵沒有成效,李純已經叫停了成德戰事,眼下淮西也成騎虎難下之勢,該何去何從呢?
李純召來宰相們應對,新上任的宰相李逢吉認為,淮西用兵已久,政府財力枯竭,不如就此收兵,容日後再說。
李純看看裴度,裴度一直無言。
“裴愛卿,你說說看!”
“臣裴度願前往前線督戰!”裴度斬釘截鐵地說道。
元和十二年七月二十八日,李純再次召來裴度問道:“卿真能為朕到前線去督戰?”
裴度回應道:“臣發誓與吳元濟不共戴天。臣近來翻看吳元濟的奏表,字裏行間可以發現,他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但討伐軍將領人心不齊,並沒有全力討伐他,所以吳元濟到現在還沒有投降。如果臣到前線督戰,諸將怕臣搶功,一定會爭前恐後進軍破賊!”
李純欣慰地點了點頭,天賜裴度,天賜裴度。
一天後,李純下詔,委任裴度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義節度使、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裴度接詔,提出一個小小建議,鑒於宣武軍節度使韓弘已經是淮西前線總指揮,自己就不便再稱招討使了,改稱宣慰處置使即可。
這是裴度的變通之處,此舉是給韓弘留一個麵子,實際上裴度還是前線總指揮,換湯不換藥。
裴度即將出發,在李純麵前慷慨陳詞道:“臣若賊滅,則朝天有期;賊在,則歸闕無日。”
一句話,賊不滅,我不歸!
元和十二年八月二十七日,裴度抵達自己的統帥部所在地郾城。
一個月後,李愬率先給了裴度一個驚喜。
九月二十八日,李愬兵指吳房(今河南遂平),手下諸位將領麵露難色:“今天按照卦書推算是往亡日,諸事不利!”
李愬對曰:“我們兵少,不能與他們硬拚,所以得出其不意。他們以為今天是往亡日,不會對我們加以防備,我們正好趁這個時候發動攻擊!”
膽大心細,逆向思維,凡成名將者,必有其過人之處。
李愬揮兵向吳房發起攻擊,攻克外城,斬首千餘人,剩下的淮西士兵退守子城,堅守不出。
李愬不慌不忙,假裝撤退,等待淮西士兵出城追擊。
淮西將領孫獻忠果然上當,率領五百騎兵從後麵追了上來。五百騎兵來勢洶洶,李愬帳下士兵心裏發緊,驚慌之餘,竟然想四散逃命。
李愬依然不慌不忙,下馬,坐在凳子上:“敢退者斬!”
後退是死,前進未必死,唐軍士兵紛紛選擇了後者,向孫獻忠發起攻擊,惡戰之後,孫獻忠戰死,淮西兵退守子城。
眾人勸李愬趁勝攻擊子城,一定能夠攻克。
李愬搖搖頭:“這不是我的計劃,撤!”
回到大營,六院兵馬使李祐來到李愬身邊建議道:淮西的精兵要麼部署在洄曲(河南漯河南洪河彎曲處),要麼部屬在周圍邊境上,守衛蔡州的士兵都是老弱病殘,我們可以乘虛直抵蔡州。等到淮西眾將得知消息時,吳元濟已經被生擒了!
李愬一拍幾案,好,這正是我想要的!
十月八日,李愬派人到郾城將奇襲計劃向裴度彙報。裴度聽罷,激動萬分:“好,好,用兵就得出奇製勝,李愬這個計劃精彩絕倫!”
奇襲蔡州進入倒計時!
十月十五日,李愬下令,馬步都虞候、隨州刺史史旻等留下鎮守文城柵,李祐、李忠義率兵三千為前驅,李愬自己與監軍宦官率兵三千為中軍,李進誠率三千人殿後。
一聲令下,全軍開拔,目的地在哪?
不知道,往東走就行!
向東行六十裏,天色已晚,李愬大軍抵達張柴村,唐軍一擁而上,誅殺鎮守此處的淮西士兵,占領營寨,暫作休息。
李愬命義成戰區士兵五百人留下鎮守,任務是阻擋朗山方向來的援兵;丁士良率五百人連夜行動,切斷洄曲向外聯係的橋梁。
布置妥當,趁著夜色,李愬引兵出寨,又要開拔。
諸將再次請示,目的地何處?
李愬一字一句說道:“入蔡州取吳元濟!”
話音剛落,諸將大驚失色,監軍宦官更是號啕大哭:“果然中了李祐奸計!”
夜色越來越重,黑得像墨,風大雪急,旌旗撕裂,寒風中不斷有人馬倒地,行軍路上倒斃的人馬可以成為指引方向的路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