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緊隨著班長曹岑的步伐,踏過倒伏在泥水中的野草,穿過掛著露珠雨水的茂密灌木,驚起一群群不知名的鳥類,以我們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一寸一寸艱難推進。
稀稀拉拉散布在山腰上簡陋的木質房屋出現在視野內,炊煙彌漫,隱約仿佛還有聲聲雞啼傳來,一條潺潺的小河自山腰下東一塊西一塊綠油油的農田間穿過。這個村子大約有二十多戶人家,山腰上寥寥幾戶,大部分都集中在靠近山腳的地方。雖略顯貧困,但又透著一番塵世間樸素的祥和與恬靜——旦戈,一個在地圖上找不到的村落。
班長示意我們停下:
“李班長,你帶幾個人下去摸一摸,盡量別驚動這些老鄉。梁浩、趙剛、王誌、王宇,保持警戒,其他人原地休息!”說完,便摸出了望遠鏡貓在草叢後向村子裏張望。
我尋了一棵碗口粗的椽子樹靠坐了下來,李偉一臉賤笑的叼著煙衝我走了過來,“達叔,來一發?”說著他遞過一根煙給我。
“滾!”我一邊作勢欲踢一邊從他伸過來的手中接過來看了看,黃鶴樓,“老子隻抽利群。”李偉嬉笑著一屁股坐在了我的旁邊,卻把自己那根尚未點著的煙重新又收了起來:“達叔,和你商量個事唄。”我一準就知道這小子沒好心白請我抽煙,我便裝作沒有聽見,把剛吸進嘴裏的煙霧係數吐到了他臉上。
“咳——咳咳,是好事,真——真的。我拿兩盒花生罐頭換你一盒豬肉罐頭,怎麼樣?兩盒換一盒,嘿,班副你賺大了。”
說完就一臉嚴肅誠懇的盯著我,那張臉孔會讓你覺得真誠麼?或許這樣的諂笑放在別人的臉上叫真誠,但你絕對不會相信麵前的這個家夥是一個真誠的人。
“三盒花生罐頭外加一份壓縮餅幹。”我決定不去管他的真誠,開始滿足我討價還價的小小心理,兀自抽我的煙。
果然,在說出我的價碼之後,李偉的臉色就苦了起來,“這……,還是兩盒吧,班副你看,你總不忍心看自己弟兄餓肚子吧,壓縮餅幹我已經輸給王宇了,而且,我隻有最後兩盒花生罐頭了。”
我覺得好笑,我不吃油膩,所以不能理解李偉對於豬肉的瘋狂。
我覺得無奈,不因為他對我班副的稱呼,而是他對於一切肉食的喜愛瘋狂到了近乎魔障的地步。
但我是這樣一種人,對於曾經於我有過恩情的人我總是很寬容,盡管那是救命的恩情,盡管那是他無意中施加於我的救命的恩情,“兩盒外加一包黃鶴樓!”
李偉如願以償的得到了他的豬肉罐頭,而我則得到了他僅剩的大半包煙和兩盒花生罐頭。吃的省些,我甚至可以在這林子裏獨自生活一周。
罐頭塞進了行軍背包,我現在有了四盒花生罐頭,一盒豬肉罐頭,三份壓縮餅幹。清點著我的存貨,我忽然醒悟了一件事,如果要活的瀟灑些,遠離賭博,如果要活下去,遠離王宇。嗬嗬,希望我這位發小不會罵我。
這時,一個身影走到我前麵的一塊岩石邊上,並沒有坐下,就這麼杵著向山下的小河張望,麵色嚴肅,因此我能看到他原本黑色的皮靴已然失去了應有的帥氣,黃褐色的泥漿一直裹到他的小腿。
段燕青,全連的名人,一米八三的個頭,偏偏連續兩年蟬聯全連射擊冠軍,偏偏還生了一張刀刻般英俊的臉。這一切都讓我覺得很不自在,別過頭去欣賞各種灌木和闊葉林混合著泥水組成的大自然美妙畫卷。陽光自樹葉之間的間隙艱難得漏了下來,灑在我們這群或站或坐的大頭兵身上,一種潮濕的溫暖。
“達叔……旭班副……”一聲怯怯懦懦的聲音傳來,我抬起因擦槍而垂下的眼皮。
張威的副射手,此刻他正唯唯諾諾的看著我,一隻手扯住上了肩的步槍帶,一隻手無處可放的捏著褲腿。
“什麼事?”我絲毫不為我叫不出他的名字而愧疚。
“他們說你殺過人……”
我不知道他想要表達什麼,隻漠然的盯著他略顯稚嫩的臉龐。
“他們說,你殺人最多……”
見鬼,誰會在乎你到底要說什麼。我本就不多的耐心消耗一空,收回目光,開始整理我並不整齊的作戰服。我要在他把話說明白之前躲開他,遠遠的躲開。
“他們說,我們中間有人會死.”這是個完全看不清形勢的新兵,他仍在努力使自己磕磕絆絆的語法變得通暢起來。他做到了,在他做到的同時我站起了身,我有些明白了,新兵蛋子對戰場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