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戲謔的關切此刻正如一把鋒利的尖刀,一刀一刀刺入我早已潰爛的傷口,她要刺得更深,我麵色蒼白得悲慟,左眼的傷口又在一跳一跳的痛,咚咚——咚咚,呼應著我因急促而無力的心跳,我聽見有個聲音在嬉笑“你早該死了,為什麼還要半死不活”,我憤怒,可我知道憤怒無濟於事,於是我恢複了我半死不活的平靜,漠然的把槍交還給它的主人,“我們在山上追的人是你?”她不再看我,甚至對我刻意得回避沒有表露出絲毫的不悅,接過槍,端在手中,輕輕地撫摸,“這把槍還是老班長親手交給我的,她像個膽小羞澀的姑娘,從來隻會躲在梳妝台後,梳理她永遠不可能梳理平整的心思。”她在諷刺我麼?我已經無法再和這個人交流,我一定會在她的冷嘲熱諷中瘋掉。我轉身像個失了魂的人一般推開伸出手攙扶我的新兵,踱出了屋子。我已經證明了她對我們大多數人的無害,所以我大可不必繼續留在這個屋子裏,我要離她遠遠的。
後來王宇告訴我我們在山上追的人就是知春,我們被伏擊時她正在山裏采藥。她說沒見過我們的新任班長或任何人,但是她提供了一個很重要的線索,條件是她必須與我們同行。她沒有告訴王宇是什麼線索,事實上,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我隻好再次麵對著她,以打破雙方的僵持。
當我再次踏入這座陰暗潮濕的小木屋時,知春盡管已經換了一身合體的迷彩,卻仍然沒有掛軍銜。
我盡量以平和的語氣問她:“你在耍什麼花招?”
“聽說你升班副了,恭喜。”
“謝謝,請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們,我的……我們時間有限。”
“陪我出去走走,”我本想回絕,誰知她又接著道:“看在老班長的麵子上。”
一棵高大的雅榕聳入雲端,王宇們本想跟著我們,最終卻沒能跟來。知春轉過背著我的身子,筆挺得立在我麵前,我看到她目光中一閃而過的怨氣,她歎了口氣說:“我本該殺了你為老班長報仇。可是,你們現在的處境很不妙。”我該做出一副感激涕淋的模樣麼?沒有,我隻是淡淡的看著她,期待著她的下文。“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同樣,我也不相信你,但是,相比於他們……”她的目光瞥向腳下不遠處的小木屋外那一群,“恐怕我不得不選擇相信你。……你們中間出了叛徒,嗯,確切的說,是我們的隊伍出現了叛徒。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哦,我忘了咱們的旭大班副還不知道我目前的身份。在老班長出事之後,國安局的人來找過我,”她點頭,我驚訝,“剩下的你暫時不需要知道,你隻需要知道我的軍銜是少校就足夠了。”她在我臉上看到了令她滿意的驚詫後笑了笑,繼續說:“能告訴你的我都告訴你了,走吧。”說完,她全然不顧幾乎愣在原地的我,以一個女人的狡黠靦腆的錯過我向山下的小木屋走去。“快走呀,咱們必須立刻出發,我有不好的預感……哦對了!關於我的身份,保密級別很高,如果旭大班副不小心說漏了嘴……”那個靦腆而狡黠的女人吐著舌頭。
與此同時,在我們埋葬犧牲戰友的寂靜小山坡上,潔白的山茶花靜靜的綻放她最後的美麗。一群身穿黃褐色迷彩、腳蹬高腰陸戰靴、手持外軍M4A1卡賓槍的陌生人靜靜的站立著,為首的一人蹲在王海龍的墳塚前,防風鏡後的他正盯著手中的一塊木板——那是王海龍的簡易墓碑。他用手指蘸了蘸木板上濕潤的血跡,直起身來,“通知大雁,雛鷹已經折翼,眼鏡蛇正在跟進。(英語)”“是,長官!(英語)”
我斜叼了煙,從眼縫中看著我們烈日下殘破的身影,林間的斑駁陽光灑在十三個活人和半個死人的我身上。在知春的慫恿和王宇的默許下,我以半個班副的名義接管了我們的隊伍,知春別有深意的對我說“加油幹,旭班副,我們相信你。打完了我封你個班長幹幹。”後半句她是對著所有人說的,於是戰士們大笑,盡管這一點也不好笑。我看不透她在想什麼,我隻能清楚的感受到一把無形的刺刀正抵著我的心口,慢慢的刺破我的衣服,刺破我的表皮,……刺刀的一端連著我,一端連著知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