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的槍聲停歇了,一陣悉悉索索中我看到了梁浩,他的頭盔不翼而飛,他就那麼信步跑來,在逮到一個隱蔽得並不出色的兵後搶下了他的水壺,仰著脖子咕咚咕咚的喝著,他把幾乎喝光了的水壺推還給那個兵,開始破口大罵,我印象中他是極少罵人的,所以他罵得很不像話,“你們先人都出來!”他把每一個自認為躲得很隱蔽的兵揪起來,然後推出去,“一窩子沒文化!別躲了!是斥候!追不來!”他在揪出第三個兵的時候扯了嗓子喊著。於是諸如我這樣的老兵們三三兩兩慢慢露出了頭,但又不包括我,因為我既願意躲在樹上看笑話,又不相信任何人的自以為是,我已經吃了太多的虧,總該長點記性。新兵們茫然不知所措,磨磨蹭蹭不知是不是該起身,我認為還不錯,沒忘記在河灘被偷襲的傷疤,至少會讓他們活得久些。
王宇拉住他:“怎麼回事?你的頭盔呢?”梁浩仍沒從他的氣憤中平靜下來,嚷嚷著:“讓這兩個祖宗拿槍崩了!你們先人,呸!聞著腥味的倒是沒放一槍,你們打光了幾個彈匣了?!”兩個新兵顫顫巍巍的走到他麵前,垂著頭不發一言。我窩在樹上冷笑,他們一貫如此。我忽然很嫌惡得想看看這兩個新兵在打飛了戰友的頭盔之後會是怎麼樣的一種表情,可惜無論我怎麼努力,從我這個角度也完全看不到他們本就垂得很低的臉。一個新兵脫掉了自己的頭盔遞給梁浩,怯懦著說:“梁大哥,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新兵的舉動很真誠,甚至抽噎了起來,對於第一次上戰場的他們,這一天中的經曆太多太苦,而他們兩人剛剛的表現太過丟人現眼。可那有什麼用,百煉成鋼,抑或脫下軍裝。或許梁浩本不打算深究此事,於是他拍掉新兵遞過來的頭盔,仍在嚷嚷,但已經沒有了先前的氣憤,“旭班副呢?你個半死不活的,我們被咬著屁股了!”我確定他在衝著空氣嚷嚷,可王宇指了指他的頭頂。我不好在裝下去,但我不打算下樹,“我個半死不活的倒是沒丟了自己的頭盔。”打趣應該適度,至少在現在是,所以我接著說,可我該說什麼呢?西南的拒馬哨所距此最多二十分鍾的腳程,那裏現在成了我們不可寸進的後背,西北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東北是梁浩弄丟了頭盔的方向,我看向東南……一座平地而起刀鋒一般的高山聳入雲端。
尾隨著我們的人如果有一點兒軍事常識都能想到我們猶如困獸的無路可退,他們無需做不必要的浪費子彈,隻要把我們趕進哨所的防區、或者無險可守的平川就好,所以他們不發一彈,逼迫著我們做出選擇。在我沉默的五分鍾裏,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我看向王宇,他正擰著眉毛發愁,我看向梁浩,算了,我不該看他,在我的目光僅僅是掃過那名學過醫並曾嚐試為我和梁浩提供幫助的新兵時,他居然喊了一聲報告。我愣愣的看著他,“你有兩分鍾時間。”我說。新兵憑著一股熱血激動的說:“是!我有個想法。我們為什麼不回頭吃掉他們?我們有信心吃掉他們!”
於是我忽略了新兵的存在,他不需要剩下的一分半鍾時間了,他沉浸在一個新兵的熱血裏完全沒搞清楚狀況。最後我看向了知春,我知道我的舉動看起來很愚蠢,我在征求一個沒有軍銜的女人甚至不是女兵的意見,但除我之外沒人知道此地她的軍銜最高。知春不便開口,她看看西邊,又看向東南,最後她衝我皺著眉頭。我再盯著她看隻怕會引人懷疑,便收回了目光,學著她看向西邊——無力的夕陽和越發濃重的暮色,看向東南——暮色裏越發高大的高山……
突襲任務注定擱淺,我們在一股梁浩口稱的裝備精良的外軍驅使下,於漸漸歸於寂靜的山腰上趁著最後的暮色構築著防禦。山腰上的土層很薄,我們要順著樹木的根莖才能掘出勉強容身的散兵坑,這直接導致了我們防線的鬆散,於是我們在較為堅硬的樹幹上固定了更多的樹枝,以方便我們攀爬。十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勉強守著半幅山坡,沒有後方,沒有補給,甚至不會有我們臆想的增援。我曾質疑這樣的選擇是對是錯,知春告訴我說這世上本就沒有對與錯,但我選擇的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夜幕降臨,聒噪的蟬鳴不見了,蛐蛐的叫聲響起,一陣一陣。我躲在粗糙的交通壕和馬虎的散兵坑裏,透過微光夜視儀,靜靜的看著密林中的影影綽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