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1 / 2)

淩晨時分,值夜的梁浩叫醒了我,我揉著渾身的酸痛接過他遞來的微光夜視儀——我們唯一的一部微光夜視儀,它來自梁浩狙擊步槍的瞄具。山裏的夜晚寒氣很重,山腳下一個散漫而嚴謹的散兵線正循著我們留下的痕跡緩緩逼近。我在樹枝和雜草偽裝過的簡易工事後看著我的敵人們,他們頂著深色貝雷帽,各種款式的T-裇外套著各種款式的防彈衣,M4A1、M240。梁浩和我清楚的知道這些裝備意味著什麼,比我們任何一次任務都要難以對付的雇傭兵。

王宇帶著知春和王誌已經離開差不多四個小時,我不知道知春會不會為我們找來她說的援兵,但在這之前,我叫醒了所有剩下的人準備迎接一場勢均力敵的苦戰,如果以不足一個班的火力對抗整整一個加強排的火力也叫勢均力敵的話。

戰鬥順其自然的打響,我們把他們放到足夠近的距離,以至於在梁浩狙殺掉他們後排的M240後,我們甚至不需要瞄準都可以保證命中,盡管大部分的命中落在了密密麻麻的樹幹上。“R—P—G—!”我們中唯一沒有處在夜戰狀態的梁浩大喊著從他藏身的樹冠中跳下。我在一片心悸中迅速縮進戰壕,旁邊的醫生新兵仍在發瘋的用他手中的步槍掃射著,我起身按住新兵的頭,眼角瞥見一股濃煙在忽明忽暗的夜色中彌漫開來,我用力矮身,連帶著新兵狼狽的驚呼。“轟——”碎石裹挾彈片和爛泥席卷著我們的防線,梁浩試圖狙掉RPG,可對方是個老練的家夥,他在他不想被梁浩盯上時完全失去了蹤影。“突突突——噠噠噠——”我們就像是被逼上懸崖的狼,齜出了我們鋒利的獠牙,於是雇傭兵們在扔下幾具屍體後有條不紊得邊打邊退,我們躍出戰壕開始反擊,以我們劣勢的人數憑借著優勢的地形擴大著戰果。我扔出手榴彈,它在人與樹之間炸響,爆起一團夾雜了血肉的火花。我們扔出手榴彈,它們在樹與樹之間炸出一道煙花的牆,戰鬥短暫到了這種程度,我們幾乎還沒打光彈匣裏的子彈就失去了目標,於是我們撤退。

我透過梁浩的瞄具,已經退出我們射界之外的雇傭兵們散漫忙碌得挖掘著散兵坑。他們看起來的散漫擁有很高的效率,以至於除了一堵逐漸被加高的土牆,梁浩不可能狙殺掉任何目標,如果土牆也可以被狙殺的話。我們取得了小小的勝利,以一個傷兵的代價換了敵人十倍的屍體,這值得慶賀麼?或許值得,因為勝利在望?或許不值得,因為我們仍被困在這裏。

被彈片切開了腹部的戰士無神得望著漸漸泛白的天空,他的臉色灰白汙濁,嘴巴滿是暗紅的血漬,這個堅強的戰士寧可咬破嘴唇也沒有被傷痛擊倒。我們不缺消炎藥、抗生素甚至嗎啡,我們不缺少醫生,盡管他是個新兵,但我們仍然沒能留住他的生命,高速穿透他腹部的彈片帶走了他腹腔裏大部分的零件,隻留下零碎的渣滓。新兵醫生在做他的廖盡人事,我們在做我們的廖盡人事,他的髒器撕得太碎,任憑我手指的顫動也無法讓他完整的離開。王宇們仍然沒有回來,雇傭軍們龜縮在山腳的工事後造飯。群山之外傳來隆隆的轟鳴聲,我抬頭看天,我們抬頭看天,東南的天空上猶如千軍壓境的積雨雲滾滾而來,我看向山下封堵我們的陣地,他們中止了他們的造飯運動,在爭執叫罵中加固著帳篷,我細細得清點人頭,淩晨的反擊並未傷及他們的元氣,他們表麵的人數仍然多過我們數倍。

一個聲音回響在耳邊,“達叔……旭班副……我不怕死,可我沒殺過人。他們說你殺人最多,你教我怎麼活……”我拖著疲憊的身軀,看著手中的罐頭,在他們看來我在思考,其實我是在發呆。一個雨滴落進打開的罐頭,掀起幾滴醬汁。我想起我的豬肉罐頭,我想起換走我的豬肉罐頭的李偉,我偏偏沒有想起一種叫做希望的東西,它被我丟在哪個角落?我找不到,或許我從來沒有過。梁浩走到我身邊拍著我的肩膀:“別倒下,你現在是我們的魂。”本已泛白的黎明重被拉扯進黑夜,我木木然得轉頭看他,他濕漉漉的頭發貼著頭皮,水滴順著臉頰滴答著,他就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我驚訝,卻忘了我現在的樣子也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暴雨如注,泥沙混著雨水淹沒了戰壕,我確信這樣的天氣裏雇傭兵們不會進攻,就像他們確信我們不會突襲一樣。於是,我們窺視著暴雨中黑暗黎明中的雇傭兵陣地,一寸一寸在泥水和繁茂的草叢灌木中縮短著刺刀到咽喉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