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然許久不曾見人用如此駭懼的眼神看自己了,曆經多年後,這種感覺仍舊令他感到不舒服。
“救上岸?”聞言,她驚詫不已。是啊,她是掉進河裏了,不過她是故意走進去的。
她好不容易逃離開家,想要一死百了,才會走進河裏,但現下她卻躺在這裏,倘若讓爹知道,那豈不是……
不成!她得趕快走,她得離開這裏,否則爹會更討厭她的。
她連忙爬起身,才跨出一步、登時發覺自個兒身上的腳鐐不見了,不禁傻愣愣地停下腳步。
“躺著吧,你的身子受了點風寒,還得多加調適。”石泫紜仍是站在窗欞邊不敢逾矩一步,怕自己一接近,她會撥腿就跑。
“你是……”她傻愣愣地抬眼,一雙攝魂的眸子直盯著他,而後不解地斂下水眸,伸手探向自個兒的腳,不懂腳上的腳鐐怎會不見了?
那副腳鐐跟著她十年了,以往不管她用什麼辦法,不論是刀還是劍,總無法弄斷它,為何現在腳鐐卻被取下了?難道是爹來了?鑰匙隻有爹才有,倘若不是爹來了,這腳鐐怎麼會被取下來?
“是我救你上岸的,在下石泫紜,這兒是長安城最富盛名的無憂閣。”他頓了頓,想了半晌,決定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她,省得她一副隨時準備要逃的模樣。“在下不知道你為何會落河,但在下想再聽姑娘吹奏一曲;倘若你不想回家的話,不如先在這裏住下吧!”
倘若她真是被人淩虐,要她回家,豈不是逼她去死嗎?
“我……”他喜歡自個兒吹奏的曲嗎?她真的可以待在這裏嗎?
可是不成,依她的身分是不成的,倘若她在這裏待下來,到時候一定會累及他。她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因她而受傷害了。
不能待下,她絕不能待下;一旦待下,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倘若他是壞人便罷,但他既然願意救她,表示他是個好人,她怎麼忍心傷了舍命救自己的恩人?
不成,她一定要走!
打定主意,她隨即直往門外竄,失去腳鐐束縛的雙腿輕步如飛,刹那間已跑出門外。
石泫紜見狀,連忙跟在她身後。
啐,這兒可是三樓,瞧她像在避洪水猛獸似的,腳步跑得如此淩亂;倘若一個不小心失足往下掉,可枉費他自伸手不見五指的河底將她撈起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都怪他一張爛口,話未說出口,便見到事情已如他腦海中所想像的發生。
該死!
石泫紜突地一個縱身飛躍而出,挺撥的身形撲出樓閣的欄杆外,擁住她飛墜的纖細身軀。
已經容不得他再多想了,石泫紜向來邪肆的眼眸迸射出一道寒光,咬緊了牙根,在空中翻轉身,以自個兒的身軀為墊,將她整個人納於懷中,而後兩人狠狠地跌落在地上。
“呃!”石泫紜悶哼了聲,感覺刺麻的痛沿著自己的背脊,自五髒六腑裏迸裂出令人痛不欲生的椎楚。
這種難以忽視的痛楚並非跌落地麵所引起,而是……到底是打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也忘了,隻記得隻要自己一使勁,體內便會湧出一股力量,而後身體內部便像被一把火殘虐地燒灼著。殘餘的力量而今還在他體內作祟著,仿佛要湧出什麼他無法掌握的災厄,令他幾欲迷失心神。
此時,他耳邊隱約聽到懷中姑娘的輕吟聲。
“公子、公子?”那聲音聽起來擔憂極了。
啐,倘若她真擔憂的話,又何必狠心地往下跳?他甚至連血笛的事都尚未向她提起哩!
“我沒事……”可他就是無法對個姑娘家發火,甚至還憐惜她……唉,有一天他真會如大哥所說,死在女人手中。“你就別再逃了,在這裏待著,無憂閣的當家衣大娘會好好地照顧你的。”
她若是再來一遭,他肯定要沒命了。
“我……”她想自他身上爬起,脫離令自己羞慚的姿勢,卻發覺他將她抱得死緊,仿佛真怕她又跑了般。他一連救了她兩回,若她還想逃走,豈不是太對不起他了?況且真要走,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到哪裏去。
逃出家後,往後她是歸不得了,倘若這裏可以收留她,那真是救了她一命;或許是老天注定要她遇見他,留她這條作孽的小命在此。
而他的擁抱……基於禮教,兩人現在的舉止是十分不合宜,但不知為何她卻貪戀著他的溫暖。
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有人這樣擁抱她了,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有人這般在乎她的生死,她甚至以為自己就要這樣無聲無息地離開這個世界;沒有人會為她傷心,沒有人會為她流下一滴淚……
“這兒廂房多的是,不差你一個人,你可以在這裏待到不想待為止。”感受著她纖細的背不斷透露出的彷徨,令他不禁重重地歎了口氣,連蟄伏在體內的痛楚都遺忘了。
“我真的可以在這裏待下來嗎?”她顫巍巍地問。
“當然,隻要我在這裏,你也可以一直待下去,直到你想離開。”石泫紜的手仍將她擁得緊緊的,盛著滿滿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