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這麼黑,風這麼大,雨這麼猛,台風來勢洶洶。
季純純鎖好所有的門窗,風聲呼呼在外頭打轉,旋成詭奇的哨音,還咚咚搖動窗框,令人聽了心裏發毛。
這個世界真是不平靜,前幾天紐約的世貿大樓才被恐怖份子駕機撞毀,今天又來個台風,似乎不把天地翻過來,老天不會善罷幹休吧?
她的心情也不平靜,梗著一個長滿尖刺的雷雋,刺得她心口發疼,就算她想放下,也得費點心力,將那一根一根紮傷她的刺挑出來。
鈴!電話響起,她跑到客廳接電話。
「純純,我是彩梅啦,明天不上班知道嗎?」
「看到新聞了。彩梅你明天不用趕著送胖胖到保母那兒,可以睡晚一點。」
「沒空睡了,我們這邊快淹水了,我老公才把車子開出去,找個高一點的地方停。」
「雨真的很大,你們住十二樓,應該淹不到吧?」
「哎,亂七八糟的,萬一停電就慘……」
嗡一聲,季純純眼前全黑,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是她的住處停電了。她愣了半秒,話筒發出電力中斷的嘈雜聲響,她按掉開關,放回電話座上。
一時之間,眼睛還不能適應黑暗,她摸著牆壁,回房間拿手機撥給呂彩梅。
「純純,怎麼了?忽然斷了?」
「我家停電,暗朦蒙的。」她走到客廳窗前張望。「我們附近都停了,好暗,不過倒看清楚外麵了,巷子好熱鬧,好多車子,不知道大家在台風夜忙什麼。」
「純純啊,你還有好心情欣賞風景?一個人不要緊吧?」
「你放心,我防台準備都做好了。」
「你們那裏沒淹水?」
「我在這裏住五年,從來沒淹過水。對了,我得趕快去儲水。」
「還是純純細心,你提醒我了,萬一待會兒停電,抽水馬達就打不上水塔。我也要趕快存水,不說了,拜拜!」
台風夜裏,有來自好友的關心,季純純感覺很窩心。
她拿著手機把玩,以手指繞著掛飾,順手關掉電源,反正都快十一點了,不會有人打電話給她,她還是省點電力。
回房間拿手電筒,漱洗、儲水過後,她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關掉手電筒,本想強迫自己入睡,瞪著黑漆漆的房間,心底忽然冒出一張雷雋帶著淡淡笑意的臉。
怎麼又想到他了?!她揉揉臉,側過身子,將臉頰埋上枕頭。
不想了!想得愈多,隻是愈令自己又氣惱又酸楚。雖然她講得瀟灑,這幾天在辦公室也不再理他,還會給他臉色看,讓同事暗自拍手叫好,但是感情的事,怎能說放就放啊?
唉!看來她要花上一段時間止痛療傷了。
睡意襲來,她沉沉睡去,在深沉的眠夢裏,傳來重重的撞擊聲。
碰!強烈的碰撞聲有如敲在她的心髒,嚇得她立刻驚醒,小夜鍾指著十二點半。
碰!碰!撞擊聲不斷傳來,不是作噩夢,是狂風敲開了大門?
她打開手電筒,一步步走向碰撞聲的來源--客廳的大門。
「別敲,別敲,我來了。」她高聲喊著,打開大門。
彼此的手電筒朝對方照射,她的麵前站著渾身濕透的雷雋。
他來了!對上他焦急得不能再焦急的眼神,她低下了頭。
雷雋身邊有一個打嗬欠的男人,那是住在對門的鄰居。
「啕,季小姐,你很會睡哦,你男朋友怕你出意外,敲個不停,我們全家都醒了,我還幫他敲了十分鍾。」
「楊伯伯,不好意思,謝謝你。」
「我回去了,兩位晚安。」
對麵鐵門關上,碰地一聲,季純純心頭又是一跳。
雷雋彷佛是水裏撈起來似的,全身都在滴水,腳邊還有一隻開花的破傘。
雨人麵對麵,像是麵壁思過,誰也沒開口。
「你來做什?」她按捺不住,嗬!男朋友;:「為什麼不接電話?」
「停電了,我是用無線電話,要插電的,沒電怎麼接電話?」
「為什麼不開手機?」
「半夜誰打給我?」
「沒有其他人在嗎?」
「我室友一個出國去玩,一個去男朋友家,風雨太大,不回來了。」
「你沒聽到我的敲門聲嗎?」
「我睡覺了,而且我耳朵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生氣了,他半夜淋得像團爛泥巴似的,就是跑來擺主管威嚴,問她為何不接電話?
淚水莫名其妙湧了上來,她捏緊拳頭,很想立刻轟走這個悶男人。
雷雋見她語氣惡劣,緊張的心情轉為歉疚,呐呐地說:「純純,對不起,我怕……台風夜有什麼事情……」
「我在屋子裏很好。」
「我怕……你一個人……」
「我一個人習慣了。」
「我怕……停電停水……」
「我收音機手電筒蠟燭泡麵餅乾礦泉水雨衣雨傘遊泳圈樣樣都有。」
「我怕……」會失去你。他沒有說出口。
此刻見到她平安,他是放心了;就像過去每一天的日子裏,見她平安搭上公車,或是送她回到家門口,他所放下的那顆懸念之心。
撿起開花的雨傘,他低聲地說:「那……我回去了。」
「雷雋!」季純純惱得大聲叫喊。「你把我挖起來,說走就走?」
已經走下一個階梯的雷雋停住腳步,轉頭看她。
她氣得眼淚直流:「雷雋,我告訴你,我不怕一個人度過台風夜,但是我怕有人知道我是一個人,還要丟下我不管!」
雷雋緩緩抬起腳,往上走了一步。
「我也怕有人不珍惜我的感情,隻會傷人!」
「純純,不是這樣的。」他走回她的麵前,急急地說。
「我怕有人吞吞吐吐,有話不說,別得要命!」
「我……」
「我什麼?!我更怕有人想愛就愛,不想愛就走人!」
「純純,我愛你!」
「你說什麼?」
季純純抬起頭,淚如雨下,外麵風聲雨聲那麼大,掩蓋了他的聲音;手電筒光線那麼暗,她看不清他的嘴型,他到底說了什麼重要的話?
雷雋凝視她的淚,她是被他氣壞了,那滴滴淚珠有若洗過他的心,令他心頭酸酸的,很不舍,很難受,很心疼。
直到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純純早已根深蒂固在他的心頭,所以,他會不由自主追蹤她的方向。她哭,他跟著揪心;她笑,他也跟著歡喜。
悠悠時光累積的愛戀,應是讓他感情發酵的能量,絕非傷害的火焰。
所有愛的能量鬱積在他的胸腔裏,此刻,即將釋出。
他將礙事的手電筒插在褲袋,光影投向上方,照出兩個人的方圓天地。
沒有猶豫,不再畏怯,他觸上她的臉,很輕、很柔地撫摸著。
「你……你做什麼?你明明知道我耳朵有問題,還不再說一遍?」
感覺到他溫熱的撫觸,季純純哭得更凶,拚命地哭,盡情地哭,好像想把所有他「欺負」她的委屈,一古腦兒傾吐而出。
雷雋捧起她的臉蛋,很仔細地凝視她,以指腹為她拭淚,再輕輕劃過她柔嫩的肌膚,還有那美好紅潤的唇瓣……
她亦迎向他的凝視,那對曾經難解的眼眸彷佛散開暗雲,在黑夜裏熠熠生輝,又似有水光流動,像是浪濤輕湧,打上了她的心。
她的臉頰慢慢熱了起來,生出奇異美麗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