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青狼要追她去,可是高騰雲幾大步掠過來,拉住青狼。“這一次,好歹這一次,你讓我自己處理我和閔敏的事。”

兩人互瞅了半天,比起來最淩亂、最憔悴、最痛心疾首的那一個,贏了。

青狼慢慢退後去。有點討厭自己這麼富有同情心,而高騰雲已經一陣風似的,追著閔敏去了。

她一頭胡亂的跑,根本不分方向,滿腦子一個念頭──隻要逃開他,隻要逃開這個僅僅再用一句侮辱、冤屈的話,就能夠讓她死掉的男人!“閔敏!”他在濃綠的樹林裏追著她喊,從後方直逼過來。整座林子都是他的聲音,追著她,愈來愈近。她不知要往哪裏跑,還是跑,頸上一條白絲中鬆了,在她肩後飛飄。她感覺得到他熱呼呼的氣息,已經在腦門上了,他伸出手,抓住那條絲巾。

“閔敏──”

隻抓住那條絲巾。高騰雲手推著一棵樹喘氣,眼睜睜看著閔敏纖麗的影子沒入林間。到目前為止,所有情況似乎隻準備證明青狼說過的一句話:他是個頂無用的男人!他把一個女人氣跑之後,就再也追不上她了!閔敏沒命的翻過一道半涸的溪床,還沒來得及從草地上爬起來,便撞上一片硬邦邦、熱騰騰的胸膛──高騰雲那副複仇者似的臉盤就在她鼻子前!她驚叫一聲,掉身便逃,他的五指揪住她藍衣的背心,兩人一起跌在滿地枯紅的櫸葉上。

她不認輸的在地上爬,腳踝被他抓住了,起了一身的哆嗦,回頭看他的時候,他赫然一撲──成功了,這女孩被他擒住了;美麗、憤怒、無助、得任他宰割。這下青狼沒話說了吧?顯然高騰雲樂觀得太早了些,他美麗而倔強的獵物突地揚腳,往後一踢。

她也不清楚她踢中了哪裏,不過似乎是人類最脆弱的部位之一,馬上他慘叫起來。

閔敏一嚇,反轉身來看他,恰如其分的中計。最後的結果是,她躺在一地的落葉上,整個的被壓在高騰雲龐大而燙熱的身體底下。

他用一雙手控製住她的臉,兩眼灼灼地看她,又喘、又急,迫切切地說:“閔敏,至少,至少讓我把要說的話說完。我是個可惡的笨蛋,我沒有想到我的腦容量還停留在克羅馬尼安人的階段,三歲小孩都能判斷的事情,我不能判斷!那天晚上四處找你的時候,我整個人早急瘋了,失去一半的神智,後來,後來,看見你人在邵天俊懷裏……”

他得喘一口氣才能繼續,“你在他懷裏,我終於完全喪失了心性,因為嫉妒,因為恐懼,我不再用腦筋,我用怒氣,我開始攻擊,我對你說出了最殘酷、最不公平的話來,就像?說的──我愚蠢、盲目、頭腦不清,我重重的傷害了你,不懂你的心……”他出現一種無比痛悔和不舍的表情,“而且,你的人……”

她由於沒法子別過臉去,因而緊緊閉上眼,但是封鎖不了從眼角溢出來的淚水。高騰雲突然也覺得自己噎住了,用力吞吐了一會,壓抑著嗓子說:“二天來我不斷不斷的後悔,不斷不斷的想,我怎麼做出這種事?怎麼會?後來終於明白了,”他的音量更低更沉。“那隻有一個原因,一個道理,那是因為我愛你……”

“我恨你!”她仍舊閉眼,聲音沙啞的。

他不管,“我愛你!因為愛你,因為害怕失去你,因為不能失去你,因為生命裏最大的一個意義,就是你!”他搖她幾下,她像布娃娃一樣軟。

“你不懂嗎?如果沒有了你,我的人生剩下的就隻會是一片荒漠,沒有一點生機了;閔敏,”他喚她,“我愛你……”

“我恨你。”

“我愛你。”

“我恨你……”那恨,有點乏力了。

“一切是我不好,是我錯,但是我愛你!”他越發堅持,那刻骨的告白,一波一波的來,“我愛你!我愛你……”

被他捧著的她濕濡的臉,一雙含淚的睫毛在閃動了,慢慢睜開來,透過盈盈水光看著他,然後,她輕啟唇,軟軟的、低低的、柔柔的喚一聲:“高……”

那一聲像蜜一樣,流過高騰雲的心田,他狂喜地要低頭吻她,不料她臉色遽然變了,猛使勁──也不懂她哪來那麼大力氣,把高騰雲這樣大個子的男人整個推翻開去。

他滾在地上的時候,一顆心也滾了出去──他還是沒能挽回她,念頭一閃,“砰”地槍聲便響了。他那顆滾出去的心髒又滾回來,卻像在胸膛爆裂了似的。

“閔敏──”他叫,立刻覺悟她救了他一命。前一刻要不是閔敏把他推出去,那枚現正在她頭上方幾吋的落葉堆冒青煙的子彈兒,就會穿過他的腦袋!他正要向她爬去,林子那頭卻慢慢起了一陣笑聲。有個人踩在一塊岩石上,全身上下都穿白,白衣白褲白鞋,係一隻領結也是白的,沒一點雜色,那副裝扮在這山野林間,有說不出來的怪異怵目。

“我打擾了你們吧?”他溫和道,一雙眼神卻有點亂閃,好像跳個不停的黑玻璃球,清俊的臉孔微微笑著,但眉宇間卻給人覺得像是繚繞著穢氣,黃黯黯的。他走下岩石,手裏一把槍閃著銀光。

“邵……邵議員!”閔敏隻能囁嚅。

邵天俊高高立著,□望地上的兩個人。“閔敏,我找了你好久呢,沒想到你是和心上人躲在這地方,”他惻了惻頭。“我現在好像有點懂了,你寫那些報導,是為了這個布農男人吧?也難怪你,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他還真能打動人,”他笑。“今天多虧他,要不是跟了他的車,我可能還找不到你。”

高騰雲簡直要拿一把刀砍他自己,他就不能提防到邵天俊根本藏身在國內,正搜尋著閔敏嗎?結果,他把他引了來!現下,高騰雲一邊暗中挪動身子,一邊說:“邵議員,這一帶是登山路線,常有登山客來來往往的,你在這裏出現,恐怕不太妥當吧?”

“是嗎?”邵天俊咕噥道,眼珠子轉了一圈,槍倒對得筆直,高騰雲找不到縫隙。“是會有登山客,這裏風景好嘛,山明水秀,無與倫比,我也才挑上這地方來開發,那是很龐大、很壯觀的一項計畫,閔敏也知道……”

忽地他雙眼一□,又搖了頭。“呃,不,閔敏不知道,我都對她說過了,她還是不明白,寫出那些報導來,把我的計畫都搞砸了!閔敏啊閔敏,你真胡塗,就因為你事情沒搞清楚,消息就散布出去,結果壞了大事,壞了大事呀!”他一副沉痛至極之狀。

“我把事情搞得很清楚,我才發布新聞,那是我的工作,我的職責,我也守著記者的原則!”

高騰雲幾乎要掩麵,在這種情勢下,她還對一名持槍者疾呼新聞倫理道德!“不,閔敏,你那不叫工作或職責,那叫破壞破壞理想,破壞偉大。”

邵天俊踱到她跟前,伸手把她從地上拉起來,高騰雲不能有動作,那把本來指住他的槍,現在指住了閔敏。但是邵天俊把嘴湊到閔敏耳邊說話的時候,高騰雲差點把一副腮幫子繃裂開來。

“事情弄到這步田地,難道你不扼腕、不遺憾?我不相信你這麼冷血、這麼無動於衷!一定是你還沒有真的了解!”他突然把她往前一推。“走,到我的“理想國”去,見到它的偉大,你就會懂了。”

就趁邵天俊有一片刻把槍偏開,高騰雲身子一振,向他衝撞過去,手握百步蛇紋獵刀。

邵天俊卻在跌倒的?那,揚起手來,向高騰雲開了槍。

聽到驟然的槍響,在崖下對峙的三人,都不免移神。這時候誰先反應,誰就占了先機。

馬上青狼腿一掃,拐倒右首那家夥,而左側的大塊頭果然撲過來,青狼早看準了地勢,一閃身,教大塊頭自己去撞樹。他立刻跟進,揪住大塊頭的衣領,地上的家夥歪斜爬起來時,青狼把人狠狠一轉──兄弟兩個腦袋對撞,-鞠躬昏死在地。對方總共有三人。當時青狼正在崖上,眺望哮天村的景況,心緒異常激動。他驚喜的是,哮天社沒有亡族,隔了二百年,他們的後代,依舊在祖先的土地上生活;他卻更加愴痛,這片百年家園,如今竟是滿目瘡痍!這段日子以來,從高騰雲口中,多少知道族人當今的情況,來到哮天村,更驚心地了解到那嚴重性,青狼對高騰雲說得非常激切:“我們的祖先一向能吃苦、能奮鬥,山野子民不會被任何事所擊倒,以前是,以後也是,你和族人一定要打起精神,對付困難,”他牢抓住高騰雲的手。“我恨我沒有機會留下來和族人一起努力,我的戰場在二百年前,你的戰場在這裏,如果族人不能夠領悟,你一定要帶領大家,奮鬥下去,那是我族的精神!”

同樣這段日子以來,從青狼這裏,高騰雲得到莫大的激勵,布農人的骨氣,一點一點在他內心複蘇。當他反握住青狼的手,臉上的表情有絕對的堅定。他說:“如果過去,我沒有做到我應該做的,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逃避身為布農人的責任。”

他相信他。青狼立在岸上,看著高騰雲追著閔敏而去,淒然中卻也有欣慰;至愛的女子,至愛的家園,都交給他,他會盡心盡力,一如青狼自己。

他們是同一條靈魂。

他可以安心的走了……就在那時候,青狼卻瞥見崖下的濃蔭出現三個人,領頭的穿一身白衣,教青狼勃然變色,那不正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死仇──宋淩秀?來到現代,他叫邵天俊,前輩子他毒害真真,這輩子他依然是個孽種,要對閔敏不利!邵天俊卻直接進入林子,留下二個嘍兵想擺平青狼。青狼望著橫在地上的兩個家夥冷笑,很快找來蔓藤,像捆山豬般的捆了他們。

他憂慮高騰雲和閔敏不知怎樣,邵天俊那畜生追在他們後頭,分明心懷不軌!他要往樹林子衝,耳邊驀地刮起呼呼的風聲,他身不由主在風裏搖晃起來。那不是風,是一股能量。巴奇靈第二度在召喚他!青狼心狂跳,但是不顧一切,頂著風前進。一路從樹的折枝,草葉傾斜的角度,判斷前麵三人的去向,他一跳過幹溪床,便看見落在草地的那把刀。

那是他送給高騰雲的獵刀。百步蛇紋上的鮮血滴下青草地。

青狼的心頭一撞,湧現不祥的預感──高騰雲和閔敏勢必陷入危險裏了!他握住那帶血的刀,尋著地麵的血跡走,霎時風勢轉劇,直撲著他,到處是落葉狂飄,他越來越沒法子控製自己的動作。

不,不,巴奇靈,現在不要,他必須去救閔敏和高騰雲!他和那一陣強過一陣的能量搏鬥,身體索索抖顫,又跌又撞的走。高騰雲、閔敏,你們在哪裏?邵天俊,畜生,你在哪裏?快,要來不及了!一片黑騰騰的大峭壁在青狼麵前升上來,崖上的天變得青冉冉的,落起迷茫的雨霧來了。

青狼渾身冷僵。他認得這地方,怎麼可能忘得了?這便是當日他劫了真真上來的埋伏崖!濕泥上印著淩亂的腳印,和著血跡,二對在前,一對在後,一定是邵天俊逼著閔敏和高騰雲上了崖。

青狼提一口氣往山徑上衝,誰知一陣強大的氣流陡然從他足下湧起,將他整個人拔了起來。他嚇得魂飛魄散,對著半空呼吼:“我還不能走,巴奇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