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話未說完,鐵舟的一記拳頭就打中對方有粉味的下巴,那人咆哮,和鐵舟扭打在地上。

開車的那個黃胖漢子急著扯開兩人,「住手,老六,別壞了事,咱們還得用他。」

那個叫老六的被拽起來,抹著嘴角的血債,氣呼呼地踢了鐵舟一腳。「打從我家祖宅落入姓鐵的手裏,我六次郎就看這小子不順眼,虧我那沒用的四哥還甘心留在鐵家做牛做馬,這回總算我可以——」

「別說了,老六,咱們還得去搞工具,走吧走吧!」

不片刻,那黃胖漢子去而複返,丟進來一隻袋子。「吃的喝的都在裏頭,另外還有些藥品,把傷口包紮了吧!咱們不想你就死在這兒。」

一扇木門重重地封上,還聽見鏗鏘的鐵鎖聲。

「鐵先生——」雪關哽咽地喊。這屋子連個窗都沒有,黑漆漆的,要逃也沒有出口。她爬到鐵舟身邊,碰了碰他的身子。「你沒怎樣吧?」

他躺在黴濕的地上喘息。雪關回身去把那個黃胖漢子留下的袋子勾過來,借著門縫隙的一點光搜出藥水、繃帶。他的襯衫染了血,傷口在褲頭下,雪關欲解他褲頭,一雙手抖瑟地在他腹肌上摸索、找尋……

他突地出手扣住她,力道還頗大的。「丫頭,」他睜開一隻眼觀她,粗嘎地說:「男人的褲頭不是可以隨便動的……」

黑暗中,她臉熱了。鐵舟翻身坐起來,扯掉襯衫,解開褲頭,將雪關手上的藥水搶過去。這男人決定做自己的醫生,一古腦兒地把整瓶藥水往身上澆,然後慘叫起來。

「殺千刀的——」鐵舟大聲詛咒,「弄出這些會咬人肉的消毒水來!」這話肯定是在遷怒化學家。

他把褲頭又褪下一點,露出他優美的,但浸在藥水裏的腰與臀那一帶的線條。盡管雪關很想了解他的傷勢,但她坐在那兒,眼睛隻敢往地下望。

等這位醫護專家粗暴地用繃帶捆好自己後,他累得歪靠到牆麵去,讓雪關為他開了一瓶歹徒提供的礦泉水。

「我們在什麼地方?」雪關誌思地問。這破屋,屋子愀隘的氣味,以及外麵的一片死寂,都讓人感受到整個環境的孤僻荒涼。

「三澤大宅後山的黑森林。」鐵舟答道,仰頭灌那瓶水。

「三澤大宅後山……」雪關驚詫。「為什麼把我們帶到這裏?那兩個是什麼人?」

「一個是三澤春梅的麼弟,六次郎,一個叫阿木,是三澤的表親;兩個沒腦筋的呆子,想發財想瘋了。」

兩個家夥不知窺伺了多久,昨晚溜到小桃居,想必是在他的酒水裏動了手腳,趁他昏沉無力之際,將他架了走。今天早上,兩人挾持他趕到京都車站,曉得要追的人是雪關時,鐵舟才真正緊張起來,然而,雪關還是不幸地被牽連進來了。

一切就為了那條白絲巾!

從一開始,鐵舟扣住了就不還她,現在又冒出來兩個男人大費周章地搶奪它,雪關簡直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隻不過是一條絲巾,為什麼弄到這種地步?」

她不禁要問。

鐵舟把後腦勺往牆上靠,疲憊似的閉上眼睛。「因為,那條白絲巾被當成是一張藏寶圖。」

在那極精致的古絲料上,一筆一劃勾繪的山形、水澗、古道,便是寶藏的途徑與地點。

雪關聽了,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我小時候隻聽說它是從一襲古和服上裁下來的,沒聽過上麵還有什麼藏寶路線!」

鐵舟也沒聽過,這樣的風聲是怎麼傳開來的,他也摸不著頭緒。有一點倒是沒錯,那條絲巾確實從一襲古和服裁下來的還是當年良子動的剪刀、繡的邊。

具有百年曆史的三澤大宅易主之時,還鎖著好一些古破、幽寂的房間,房裏被人遺忘了的箱箱櫃櫃蒙著塵灰,也許撬開箱櫃還可以找到傳聞裏的一些古物……

那襲古和服便是其中的一件,是鐵舟有一次無意之間翻找出來的。他曉得三澤家有這麼一則舊傳說——

百多年前,一場京都浪人的暴動,三澤家曾救回一位入庵修行的天皇女兒,無奈公主傷重,羅衣上血色如花,死前將一批庵裏的財寶托給了武士家……

尼庵的財寶,不過是個故事罷了,鐵舟找到了一件破爛得要死的老和服,也不至於便把它幻想成公主的血衣,這件老和服頂多是還有些完整處,並點染著引人遐思的花色……

破衣攤在桌上,要丟不丟,鐵舟正發愁著,當時寄居在鐵家的良子,夜來為他送點心,頸部露在清寒的空氣中,鐵舟見了心一動,當下說:「良子,拿剪刀來。」

就這樣裁下一領長巾,為良子暖了脖子。良子多年珍藏它,由日本帶到台灣,連由台灣返回家鄉探親時,依舊款款地係著它。

風聲就是那時候傳出來的三澤家有一批遺落的古財寶藏在後山的某個岩穴裏,而藏寶路線就繪在那條白絲巾上。良子返鄉那一年,還因此遭遇驚險,被人跟蹤、被人威脅……

這幾年,盡管滿心狐疑,鐵舟一直沒有證據抓到是什麼人造謠、什麼人生事的,但他知道白絲巾一旦露臉,一定又會生出風波來……

所以,一扣住那條白絲巾,他就怎麼也不還給她——雪關終於懂了,他是不希望她為此受到無妄之災。隻是人算不如天算,結果她還是掉到災殃裏來了。

「你打算離開日本,是吧?」鐵舟在屋子的那一頭問。見她上京都車站,他可以猜出她的意向。

她在幽暗中輕輕點頭。

「為什麼非要拿走白絲巾不可?」

因為我想記住你。但是,雪關不敢說出自己的傻氣,隻能悄然坐在那裏,卻讓鐵舟聽見了她楚楚吸淚的鼻音,沉默了半晌,突然他命令道:「過來。」

她爬進他的臂彎裏。

「剛剛在車站,我是不是對你很凶?」他低問。

也不作聲,雪關隻管把臉抽抽噎噎地往他衣襟裏埋。

鐵舟悠悠地歎口氣,把雪關的頭攬在胸口。

此刻,屋外荒山,下起了厲雨。

那扇門砰一聲猛撞開來,凜凜冽冽卷進來一陣風雨,兩個男人搖搖晃晃的抬了一隻大箱子進門。

六次郎開口便罵:「下這要命的大雨,存心跟老子作對,知道老子今晚要上山挖寶去!」

「等雨停了再說吧!這種天氣上山,如果滑一跤,可不是鬧著玩的。」咕噥的是黃黑胖子阿木。

漆暗的屋子一頭,有聲冷笑,「兩個總算有一個分配到一點腦子。」

六次郎打亮了手電筒的強光,朝出聲處射去,令鐵舟和挨在他身邊的雪關都張不開眼。六次郎齜牙道:「你最好別再惹我對你動手,否則到時斷手斷腳的摸黑爬山,你不會爽快的。」

鐵舟「咦」一聲,詫異道:「你們手上有圖,按圖索驥不就成了,哪需要我做陪?」

六次郎回複他一貫的油腔滑調,說:「都曉得你鐵教授是挖寶的行家,後山那些古步道你又熟,這趟路還能不勞駕你嗎?」

鐵舟頭靠著牆,嗤了一聲,「我根本不信山上有什麼寶藏。」

「我知道你不信,因為你是個自以為是的混蛋,你當咱們三澤家的傳奇全是子虛烏有的事——」六次郎啪地由懷裏抽出一份草圖,在鐵舟鼻尖之前揮動,「這是寶藏的記號圖,你隻管乖乖帶咱們進岩洞,等我三澤六次郎挖出財寶,自然會教你心服口服!」

鐵舟睜開一隻眼睛瞧,卻笑了起來,「又多了一張圖!那條絲巾是路線圖,這個是記號圖,這檔子事如此複雜,連我都要搞胡塗了,也難怪一幹呆子跟著團團轉!」

六次郎怔了一下才意會過來,卻已經被鐵舟挖苦了去,不過,這回他吞了吞忍下氣來,顯然為大局著想。如果真把鐵舟弄傷了,他們要自行循古道上山,可得費點周章,就算上了山,據說藏寶的古岩洞內通路曲折分歧,對他們來說,又是一大問題……

聽著外頭的雨聲,雪關心想,不踏出這囚房,她和鐵舟就難有機會逃脫,但是,若被強迫往那情況不明的山上去,更讓她覺得惶悚不安,下意識地她祈禱這雨繼續下吧,索性別停了……

不幸那六次郎的耐性隻維持到他的第三支煙,那支煙才剛剛點著,他就忿忿地往地上一擲,人跳起來嚷道:「媽的,老子不等了,老子可沒有神武天皇百二十一那麼長的歲壽,可以耗在這兒慢慢等發財——老子現在就要發財!」

六次郎與阿木打開箱子取裝備,準備要上路。鐵舟眼看雪關也要給一起押上山去涉險,心甚不忍,然而,他咬住牙關,不讓自己開口求歹徒讓雪關留在這兒,因為雪關若不在他的視線內,他更不能心安。可是,一見他們將她雙手反剪,鐵舟叫著挺上前去,「別綁住她——」

才到半途,他的腹部就挨了一棍子,兩手被扣住,一條繩索套上他的雙腕——他同樣雙手被反剪在後,住屋外推出去。

外頭是黑天暗地的大森林,六次郎押著鐵舟在前,阿木押著雪關殿後,靠著兩把手電筒,幾個人在雨裏跋涉。雪關看不清楚腳下,隻覺得滿地泥濘,他們大約是上了一段陡坡,由於手被縛著,雪關沒法子保持平衡,腳後跟淬然一滑,人往坡下栽去——

接下來她隻知自己混入了枝葉和石塊當中,聽見自己驚叫,阿木呼喝,鐵舟狂吼,「拉住她,該死,快拉住她——」

一陣混亂,雪關都不知道她是怎麼被拖上來的,渾身雨泥,站也站不穩,靠住山壁直抖索。鐵舟逆著風雨叫道:「可惡,把繩子解開,否則別想教我再走一步!」

六次郎還在呶呶不休,但那阿木沒吭氣的抽出小刀,先割斷鐵舟腕上的繩子,回頭把雪關也鬆綁了,不過,他緊拽住她說:「鐵教授可得小心帶路,跟在你後頭的,除了六次郎和我,還有這小姑娘。」

倒懂得拿雪關來要脅他啊!鐵舟咬緊牙上路。

好不容易穿出泥濘的林路、雨也逐漸停了,荒煙裏露出殘破的古步道口。

「從這裏開始上山,」鐵舟道,古老的石磴不是鬆塌了,便是生滿苔蘚,他警告著,「一步踩穩了,再走下一步。」

古道斷斷續續的,一會兒蜿蜒、一會兒陡峭、一會兒索性整段不見了,但鐵舟總有辦法從崩士、雜草之間把它再找到。他從前的確曾經研究過這條古道,推測是古時三澤家用來私運軍火上山的。

他們越爬越高,藍陰陰的天空,一輪冷月照見黝黑的對山,山腳下有屋宇光影,是三澤大宅。雪板咬唇,心裏恨恨地,他們看得到三澤大宅,卻求救不了。

鐵舟在前麵喊停,然後拿著手電筒逕自往前勘路,等他退回來,便從阿木手中把雪關搶過去道:「前麵有段斷崖,不大長,我帶雪關先過。」

六次郎卻擋住他。「你玩什麼花招——」

「什麼花招都不玩,」鐵舟回道,「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打頭陣,請——」他讓開身子。

「老六,讓他們先走,」阿木吆喝,「我們跟上去。」

鐵舟將雪關轉向山壁,對她說:「兩手按著山壁,橫著一步一步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