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的目光移過去,瞄一眼說:「不過刮破一點皮,死不了人。」
幼稚園老師聽出來他毫無同情心,生了氣,追究起肇事責任,「都怪你車速太快,才把我們撞戍這樣子。」
李隆基叫道:「是你突然緊急煞車,我才撞上你的!」
「我是為了閃避那群鳥才緊急煞車,如果不是你開快車,就算我緊急煞車,你也不會撞上我。」她振振有詞,說完,抱了孩子掉身就往她的車子走。
李隆基握住拳頭——老祖先教訓過,好男不與女鬥。他拾起外套,也往他的跑車走。今天算他運氣背,現在他隻想頭也不回地離開這條倒楣的公路。
但是有時候他真恨自己,他就是注意力過於敏銳——他注意到那女子步履搖曳不穩。她把孩子抱上車,關上車門,踅往駕駛座。海濱好大的風,撲著女孩纖麗的身形像弱柳。
李隆基眉頭一攬,喊道:「你還要自己開車嗎?」
她回頭嗔怒地看他一眼。「謝天謝地,我握方向盤的手還在,沒被你撞斷!」
話才說完,她卻身子一軟,貼靠在車門上。李隆基見她不僅麵容泛白,連嘴唇都失了血色,他跨幾大步上前將她扶住。「你得躺下來。」
她卻仿佛十分討厭他似地掙紮著,力氣極微弱,卻依然倔強。「我沒事,你放開我。』
李隆基眯起眼睛,這輩子從沒有女人對他有這樣排拒的態度。「你真固執,明明都站不住了!」他說,把她抓得越緊,她掙紮得越厲害。
「你走你的——你沒自己的事好做嗎?要在這兒多管閑事。」
李隆基咬牙。沒錯,你要趕走一個男人,侮辱他就對了。他陡然放開她,她跌在車門上,但是現在就算她跌進大海裏,他也不理她。
李隆基將外套一抄,返身上車。銀灰林寶堅尼虎虎有力退出草坡,在濱海公路上做幾聲英雄似的怒吼,倏然便往前竄,拋開了風,拋開了海,拋開了娃娃車上的孩子和門邊的女於,一去下回。
然而才過五秒,精確的說是四秒半,碧藍瀟灑的天空下卻起一陣響亮的緊急煞車聲,那部發誓一去下回的林寶堅尼來了個大回轉,又衝回原來的草坡。
千不該萬不該,他在臨去之際往後視鏡那麼一瞄——後視鏡銀亮的光裏,那條象牙粉紅纖秀的身影旋倒下來。
李隆基跳下車,奔向那倒地的女子,像奔向他緣定三生的情人。*******************************************
黃綠相間的一部娃娃車飛抵教學醫院的急診處,跳下一名身形高昂的青年男子,看得出來他身上的服裝相當地考究,卻不知怎麼弄得汙穢不堪,縱然如此,這男子依舊是眉宇英爽,顯得瀟灑極了,引得急診處的護士小姐都為之注目。
他急急抱下一個昏迷的女孩,已有女醫師和護士主動過來處理,他向醫師簡述意外經過,把女孩交到醫護人員手中,然後到走廊去打電話。
李隆基吩咐藍星的女秘書查出吉利龍兒童學園的電話號碼,通知他們派人過來處置。他隨後回急診處,醫師向他表示女孩應該沒有大恙,不過還要觀察。
未久,吉利龍匆匆來了兩名職員,說是園長已由體育館趕往醫院途中。李隆基把一車小孩交給兩人,心裏大大鬆一口氣——應付小孩比應付叢林裏的遊擊隊還要恐怖,他很高興能夠逃過他們的毒手。
他回急診處看了看,那女孩安安靜靜躺在病床上,顯然一時間還下不了床。
他想到他的林寶堅尼猶孤零零停放在濱海公路的草坡,感覺好像他把自己的小兄弟遺棄在那兒,大不忍心,遂決定趕去取車。
三十分鍾後,李隆基又匆匆回到教學醫院,這時候他對於自己的行為有些不能了解。不知他為什麼這麼急於去探看那女孩,他的心情似乎有些超越「車禍肇事者」的反應——如果他算是肇事者的話。
他在寬亮的醫院長廊一邊走,一邊想到他們對意外的爭論,下禁笑了——她比他更像資深的辯論社社員。一回想,一回笑,他加快步伐趕到急診處。
她躺著的那張病床空了!
李隆基拉住一名護士小姐詢問,護士小姐說:「她走了。」
「走了?」李隆基一怔。「可是她不省人事……」
「她醒過來,醫師要她留院觀察,她堅持她沒事,幼稚園的人就把她接走了。」李隆基頓然感到一種可笑的、失戀似的沮喪感。他又沿著醫院長廊往回走,一旁的玻璃長窗泛著微青色的光,他的身影映上去,他打住,愕然望著自己——這一生除了馳騁在下過雨的足球場上,他沒有這麼狼狽過:而她,竟然走了!
當然,她如果沒事,也沒有理由把人生浪費在醫院裏下走。
李隆基一咬牙,掉過身去,跨二步,又旋過身,仔細打量玻璃窗上的影於,發現問題出在哪裏——他身上全套的亞曼尼少了一件。他的外套穿在那女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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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李隆基才踏進他在藍星十二樓的辦公室。就聽見一聲笑問:「聽說你前天一度成了\"魔鬼孩子王\",隆哥兒?」
他表弟大街占據了他的位子——桃心木的辦公桌上琳琅滿目擺著奶油烤吐司、培根肉煎蛋、瑞士甜起司、咖啡和香橙,他可憐的秘書匆匆端來一杯葡萄汁,為這大少爺疲於奔命。
他沒理會大街前頭那句話,說:「紀小姐,你忙你的——別理這家夥。」
大街給臨出門的紀小姐一個飛吻,「好久沒人對我這麼好了,紀小姐,我愛你!」
李隆基拿手上一份簡報,往大街蹺在桌角的二郎腿打了一記。「少向我的女秘書賣騷。」他把他趕下位子,對一桌酥香四溢的藍星特級早餐皺眉頭,忍不住回頭去望巨幅落地窗外的藍天大海。
「不要望了,天空沒有下紅雨。」他表弟非常了解他。
李隆基掉過頭。「那你為什麼會在早上十點鍾前就醒來麵對世界?」
「不要這麼看不起人——我也有振作的時候!」他抗議過後,拉過一張扶手椅坐下,一邊啃起甜起司。
李隆基在他的黑色皮椅上落了坐,伸手把描金花鳥的玉瓷土司碟子推開,卻教大街一把抓住了手,端詳起來。
「啊哈,」大衛分析著他手背上粉紅的牙齒印,笑得非常詭秘。「這印子這麼細小,一定是個貝齒美人,咬得這麼深——可見當時兩情繾綣,多麼激烈!多麼銷魂!」
李隆基拿最迫人的眼神瞪他表弟,甩脫他的手。然而他自己卻下由得瞄一眼手背上的牙齒印,離奇地從這牙齒印聯想到那天那女孩——他幾乎能夠斷定,她必然有一口貝齒,小小巧巧,整整齊齊,笑時露出瑩白的一線;倘若咬他的是她,是她那口貝齒,且輕且重,如吮如吻,在他的肩膀,或是他的胸膛……
李隆基體內產生一股聳動,一股迫切,使他想要——
「告訴我,這位咬你的熱情佳人是誰呀?」大街忽然湊在他臉孔邊呼呼地問。
李隆基震了一下,回到現實。「他叫倫倫,」他做深呼吸,讓自己恢複平靜狀態。
「是個小男孩,大約五六歲。」
「嗄?你竟然偷偷有了個五六歲的兒子?」
「別胡扯了——這就是前天當了\"魔鬼孩子王\"的後果。」話隻說到這裏,想要有點保留似的。李隆基把桌上一疊文件栘到麵前,逐一審視,改口道:「你老實說吧,你又闖什麼禍了,七早八早到這兒來——」
李隆基一語末畢,大街轉眼間換上一副聲淚俱下的表情,攀住他的肩頭道:「你要救救我,隆哥兒——我爸媽已經和趙家約了時間,就這個星期五晚上七點,到趙家和趙四小姐相親,如果我不去,我爸媽會殺了我,如果我去了,寶琳會殺了我,現在我唯一的生路全在你身上!」
李隆基將皮椅一轉,手上的金筆一戳就戳在大街額頭上。「如果你再逼我去追你未婚妻——我也會殺了你!」
「你怎麼這麼死心眼!我說過了,人家趙娓娓小姐也是個可人兒。」大衛嚷道。
皮椅旋過去,李隆基望著十二樓高窗外的藍空偏頭思量,假如這趙四小姐及得上濱海公路那女孩一半的有趣,一半的可愛,那麼他倒願意考慮考慮大街的請求。
事情可真稀奇,這二天他腦子裏繞來繞去老在這女孩身上打轉,他見識過的女人也不在少數了,不知為什麼獨獨這一個特別覺得難忘。
話說回來,他也不是常常有機會把一個女人撞暈在路上,這麼想的時候,他對那女孩下能不有一絲歉意,雖然嚴格來說,她的道路行駛技術很有改進的必要。
大衛見他兀自在那兒思想微笑,說道:「我不知道你吩咐紀小姐訂的,放在外邊那東花,是準備向誰獻殷勤,但是你能不能——」
「不能。」李隆基一口砍掉他的話。他簽了兩份文件,批過一份人事案,然後收筆而起往辦公室外走。
大衛追出來。「你上哪兒?」
李隆基把外裝的下擺拉平,拿起置於白色寫字樓上的香水百合,粉豔豔的一束,說道:「去要回我的亞曼尼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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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利龍兒童學園坐落在市區的邊緣,四周遍植茂盛的豐蹄甲,鬧中取靜,環境相當清新可喜。李隆基事先早打聽清楚,順利的按址尋來,把車停在彩色的圍牆外。
那天他把他的外套披在那女孩身上,送她到醫院,她走時把它也帶走了——
藉這取外套的機會,他想向她表達歉意,展現男人的氣度,所以帶了花來。送花給女人,一向就是愉快的事,而今天這種愉快,感覺又格外的不同,他邁著灑脫的步伐,進了幼稚園大門,孩子們的嬉笑聲從教室後方的遊戲場傳過來。
突然,一位老太太走出辦公室,把李隆基擋在正門口。這老太太短小精悍,穿一身撲克牌似的服裝,雙手交握在身前,神色舉動十分的嚴正凜然,奸像她從年輕時代便對社會負有一種崇高的使命感。
「我是花園長,」她說,逼視李隆基。「你有什麼事?」
李隆基咳了咳。「你好,範園長,前兩天貴學園在濱海公路發生一起車禍——」
老太太蹙起一雙咖啡色的細眉。「本學園沒有發生什麼車禍,你搞錯了。」
李隆基愕然道:「這裏不是吉利龍兒童學園嗎?」
「是吉利龍兒童學園。」
「那麼兩天前貴學園有部娃娃車在濱海公路出了事故,車上有九名學童,駕車的女老師還暈過去……」
「這恐怕是誤傳,和本學園沒有關係。」她斬釘截鐵地說。
李隆基望著花園長威嚴的表情,感到詫異,如果不懷疑對方,那就要懷疑自己了——是他找錯地方了嗎?而範園長已擺出送客的姿勢,正值尷尬的時刻上,忽有一條小影子從紅白相間的教室直奔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腿。
李隆基低頭看。「這不是小蘋嗎?」他笑說,摸摸小女孩的頭。小蘋的出現給了李隆基有力的證據,他對範園長道:「小蘋是當天娃娃車上其中一個孩於,我認得她——範園長為什麼要否認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