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對李隆基來說,女人注意他、愛慕他,那是常態,雖然尚不至於以此沾沾自喜,卻也不能虛偽的說他不喜歡。事實上,他是個很懂得喜歡女人,也被女人喜歡的男人,這輩子他沒有碰見過不喜歡他的女人。

現在他碰上了。

趙娓娓。

馬上那可人兒的模樣又出現在心上。李隆基自己也不能相信,他不是個初出茅廬的男人,卻對一個小女孩似的女人這樣神魂顛倒,究竟為什麼?

她的性子別扭,人又倔氣又執拗,還帶有點偏激的思想,打一開頭就對他冷言冷語,從沒給過他好臉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她是林黛玉,完全不是宋美齡,她和他擇偶的條件格格不入,和他心目中理想的妻子形象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然而,他忘不了她!從早到晚的想著她、記著她,像上了癮,如饑如渴的,沒有複原的希望,她微笑也好,顰蹙也好,甚至是咬牙在罵他、發他的火,他都覺得她的一切是那麼甜、那麼好、那麼讓人心疼,甘願讓她打、讓她罵、受她的氣,但是他要愛她,他要……他要她——

「你病了,病得很重很重。」突然一個聲音在李隆基耳下幽幽道。

他嚇一跳,一看,是大衛那張臉。他有點吃力地從迷醉與麻痹的狀態還複過來,這才發現不知幾時已進了銀藍的電梯,直上十二樓,裏頭隻他和大街兩人。

大衛的眼睛在他身上指指點點,然後搖頭浩歎:「一整個星期,魂不守舍的,比女人弄丟了一支發夾還要喪氣。」

李隆基駁問:「我看起來像為了一支發夾而喪氣的樣子嗎?」

「這倒沒有,」大街搔著下巴說:「不過你像為了一個女人喪氣的樣子。」

李隆基要發作,嘴巴張開來,一頓,又閉上了。他從鼻子悠長的呼出一口氣,說不上來自己是喪氣或不喪氣。

然而他表弟卻一口咬定,「隆哥兒,你打起精神行不行?你知不知道你這副鬱卒委靡的樣子,我看在眼裏有多痛心?有多過不去?」

李隆基背過身去,反翦著雙手,顧自仰望電梯天花板的圖案,讓大衛去發揮他從劇團學來的演技。

大衛加上激楚的配音,「那天我不過是開個小玩笑,把人妖秀的票給了你,讓你帶娓娓去欣賞表演,那無傷大雅之堂嘛——」

李隆基一陣火氣衝上來,回頭叱道:「無傷大雅?!我可被娓娓當戍了下流胚子!你謊稱娓娓想『觀摩乙人妖秀,你忒大的膽子,捉弄到我頭上來,我還騰不出時間來跟你算帳呢!」

他表弟慌擺著雙手,退後說:「好嘛,好嘛,是我不好、我無聊、我三八,我道歉,我彌補,可是,哎——」他蹭了一下腳。「這趙娓娓也太生嫩、太不通人情了嘛,我上趙家去找她,想要解釋,她——」

李隆基頓時目露銳光看著大衛。「你去找她?」

「嗯,是呀,就今天上午。」

「你見到她了?」他顯出不能相信的神情。

「見到了,」大衛挑挑眉。「怎麼?她又不是伊莉莎白女王,難得一窺,她人就在那兒嘛。」

李隆基兩排齒列磨了磨,竭力不讓自己看來像個嫉妒得發狂的男人。娓娓避不見他,卻見大衛!

「她對你說了什麼?」

大衛搖頭。「沒說什麼。」

「那麼你對她說了什麼?」

「我告訴她,人妖秀是我開的一個小玩笑,也不能怪你啦,你是無辜的,話說回來——像你這種身價非凡,世界一流男性,外麵多少女人在哈你,我勸她要懂得把握……』

「結果呢?」

「結果,」大衛嘟出一個嘴來。「她用她手裏那把插花用的大剪刀硬把我逼出門。」

「娓娓用一把大剪刀把你逼出門?」李隆基很難相信娓娓有這麼剽悍。

「也不是她啦,是她那個三姊趙娉娉——她好凶呀,一張嘴巴比剪刀還利。」大衛—逕昨舌,搖頭道:「隆哥兒,我看你就算了,趙家的女人,乖僻的乖僻,凶悍的凶

悍,都很難惹,何必瞠這渾水?她們要誤會讓她們誤會好了,愛你的女人那麼多,像剛剛宋理事長的女兒,我都看到了,她對你可真是如癡如醉呀……」

李隆基臉龐板著,二曰不發出了電梯,大步跨進辦公室,大衛巴巴跟在後麵。紀小姐從她的位子站起來說:「少董,有位小姐在辦公室等您。」

李隆基雙眉一蹙。「哪位小姐?」

內間那扇橡木門一開,一口嬌嗓子道:「是我。」

李隆基尚未發言,大街挨在他的肩後頭失聲說:「是……是三小姐。」

趙娉娉著一身紅衣,胸前一排金質鈕扣閃閃生輝。她搖曳過來,遞出一隻玉手,李隆基即以紳士的風度將她挽住,兩人步入辦公室,不見任何一絲芥蒂的存在。

大衛傻眼看著,他聽見娉娉一陣口風傳了過來,「我等你好一陣子了,隆哥兒——你和娓娓的事,我要和你談談呢。」

大衛忍不住跟進去,追著娉娉嚷道:「可是今天上午你才說這件事情沒什麼好談的。」

娉娉瞟著他,唇邊起一個哂笑,但是捺著性子說:「那是和你沒什麼好談的,和隆哥兒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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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娓娓愛藝術家?」

李隆基的嗓聲陡然揚高,招來一旁一對散步的外國夫婦的目光,他連忙朝他們頷首表示歉意。他和娉娉是在藍星大飯店十八層的日光走廊,整條廊一麵是斜式的落地玻璃,望出去是無盡的藍綠的海天,許多人喜歡來到這裏觀景;晨起、日落,以至於入夜,仿佛海的一生。

娉娉在他的身邊,打掃一下喉嚨說:「其實應該說是娓娓向往藝術家的愛情。」

李隆基瞠目看她,好像她突然長了兩顆頭。

這也難怪,自那天從水上餐廳回來,他就成了世上最迷惑的男人——娓娓會把男人都搞胡塗了。趙娉娉不能不同情李隆基,回想那晚她下樓質問他,他那表情充滿委屈,她聽他支支吾吾道出事情經過。說真的,她不想表現得那麼缺乏人道,可是事情實在是太……太好笑了!

哎,她真有點不應該,當場就爆出了笑聲,使得李隆基受到二度傷害。

可憐,他不過就是個男人,對自己心儀的女孩表示了一點熱情,做出了一點情不自禁的動作,然後「不小心」撕破她的衣服,卻落得被當成毫無人格的色魔這種下場。

娉娉當下趕快為他拍去衣服上的塵埃,揀掉下巴一塊乾了的泥巴,極力挽留——可是他還是傷心地走了。

接著一整個星期,娉娉都陪著妹妹,安撫她的情緒。李隆基來電或上門的時候,礙著妹妹,她又不方便和他接觸,免得妹妹又多心了——不過為了這件事,她鎮日思索,還真費煞心思呢。

她想,娓娓因著這天真的個性,如果就此錯過李隆基這樣上選的對象,那就太教人扼腕了——娓娓現在或許打死不這麼認為,可是將來她會明白的。為此,她這個做姊姊的不能坐視不理,務必想出一個方法來,拉攏撮合這小倆口才行。

她心中已有了好主意,今天來找李隆基,要說服他合作。

李隆基卻一點也不能理解。藝術家?娓娓喜歡藝術家?他腦中馬上浮現那種長得像老子的漫畫家,或是像個師父的作家,他還記得上回在一個展覽會場見到一個家夥,說是所謂「空間裝置藝術家」,我的媽呀,人家不說,他還以為那家夥是個撿破爛的。

娓娓喜歡的是這種人?這女人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

憑他,身家背景,學曆經曆,眼前的成就,將來的遠景,哪一樣不勝過那些虛無縹緲、不切實際的藝術家?娓娓卻把他批評得一無是處,這……這還有天理可言嗎?

娉娉將李隆基臉上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裏,手一攤道:「不要說你覺得匪夷所思,我們自己家人也覺得匪夷所思,但是娓娓從小就有一腦子羅曼蒂克的想法,她是在一堆羅曼蒂克的愛情故事裏長大的。」

李隆基忍不住道:「那不是沒救了嗎?」

娉娉不予置評,但是她掉過頭來,正色道:「我要問你——你對娓娓究竟是有心,沒心?」

李隆基緘默了一下,雙手抄在口袋裏說:「有心又能怎麼樣?你妹妹喜歡藝術家,我又不是藝術家。」

「如果你有心,你就得變成藝術家。」

李隆基看著她,好像現在她有三顆頭。

「你聽我說——必須投其所好,才能收服她的心,娓娓對於有財勢、有成就的男人沒有興趣,她要的是一個能滿足她那獨特幻想的男人,你得從這地方做起。」娉娉一股勁地,一邊在廊上來回踱著,一邊比手劃腳。

「首先,換個發型,換個裝束,做一副藝術家的打扮,挑個藝術行業,嗯……什麼都可以,平常你隻要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搞一些誰也不明白的動作,派頭就出來了——再找機會重新接近娓娓,娓娓和你總共沒見幾次麵,她又是個大近視,絕對認不出你來,隻要你帶她去淋點雨,看點星星,她一定——咦,你幹嘛這樣子看我?」

李隆基瞅著她說:「你該和大街好好交個朋友——你們同樣有些瘋狂的思想。」

「瘋狂?」娉娉愕然道:「我覺得這是天才的點子呢。」

「的確很『天才』。」李隆基舉步走了。

娉娉很快追來。「喂,喂,你覺得這點子不好嗎?你不喜歡?」

「我覺得好或不好,喜歡或不喜歡,結果都是一樣——我不是藝術家,我不可能假扮戍這種人去討好娓娓。」

「可是舍此沒別的方法了。你要知道,娓娓對你有成見,現在芥蒂又深,她是不可能接受你的。」

李隆基停步,轉過來看她,臉朝著落地玻璃,窗外已是紫幽幽的暮色,他的麵孔因而顯得陰暗。他沉聲道:「如果這樣,那我隻好放棄她了。」

娉娉望著他高大的身影逕自揚長走了去,她一顆心往下墜著,那股子惋惜不知道怎麼形容才奸。

娓娓和李隆基兩個人,勢必要相互錯過對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