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李隆基傷重不治。

盡管仇警官當場即做了急救措施,在半小時之內把人送入醫院急救,然而李隆基代娓娓挨的那顆子彈,依舊奪走了他一條寶貴的生命……

娉娉的敘述尚未完畢,躺在病床上的李隆基便掙紮著叫停,「慢著,慢著,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你又要叫我欺騙娓娓了是不是?」

娉娉坐在床前一張椅上,雙手交叉放在隆起的腹部,已經是準媽媽,仍然是一臉慧黠;八天前衝撞歹徒身上留下的瘀青,已漸褪去了。她說:「這是要替你挽回娓娓的心,不這麼嚇她,她根本不用你,說到你她理都不理。」

「上次當詩人,這次居然要當死人……」李隆基語帶苦澀,一古腦兒搖頭,「不——不——」

他由於受傷失血,臉色仍略顯得青蒼,動過手術的肩頭紮著白色繃帶,沁著黃藥液和紅血絲,各方送來的鮮花慰問卡直排滿私人病房的走廊。一整個禮拜,他還沒有從頭條新聞上下來。

然而娓娓一次也沒有來看過他。

在手術室裏一恢複清醒,頭一句話便問:「娓娓怎麼樣?」在病床上,在渾渾噩噩的意識裏,心心念念的還是她。

然而她不原諒他。

他不怪娓娓,他怪自己——他粗魯又乏耐心,愛情手法拙劣,傷害了娓娓,更傷害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這一連串自責,不要說來探病的表弟大衛不忍卒聽,連娉娉都聽不下去,全力阻止他,因而又開始為他出計謀——但是他拒絕了,他說再也不要對娓娓有任何欺騙,他要完全坦誠地麵對她,重新贏得她的心。

唉,隆哥兒真可憐,娉娉心裏想,他根本不知道——娓娓一倔起來,什麼也改變不了她。即使人家當時舍命救了她。

一點沒錯,娓娓第二次發誓再也不原諒李隆基,她是說到做到。

出事之後,她在醫院守了兩天,直到李隆基從加護病房推到私人病房,她看一眼他,默不作聲,然後就走了。

一出醫院,馬上淚流滿麵。

她不能待在這個欺騙她、愚弄她的男人身邊——看著那張蒼白的俊瞼,那雙合起的睫毛還是濃密得使人驚異,她依然想在那上麵放兩根火柴棒試試看……她想輕撫他的胸瞠、他的額頭,吻他肩膀上那充滿刺鼻藥味的傷口,好讓他不再痛苦喘息,她想為他做一切事,她想——

就此原諒他。

不不,娓娓激烈地掙紮——她不要原諒他,不要去愛一個把她當成儍瓜的男人,縱使她的心沒能夠抗拒他,那份受傷的自尊心也要把他排拒在外。

她拒不去探望李隆基,不去想他,人家把他的情況告訴她,她板著瞼掉頭走了。躲回房間裏哭泣,一顆心像李隆基受傷的肩頭一樣流下血來,曉得自己是愛這個人的——也許打從碰見他的第一次就已經是了。

可是一開始對李隆基那樣蠻暴的抵拒,真是因為把他視為一個那麼沒有晶級的男人嗎?娓娓後來誠實的承認,不是那回事——這男人一來就撥動她的心,把她嚇壞了,他完全不是她愛情夢裏那一型的男人,她卻愛上他!娓娓不能原諒自己,認為自己背叛了二十多年她對愛情的理想,因而凶猛地詆毀他,與之對抗。

可是,可是,那虛空的理想到底敵不過這熱烈真實、有血有肉的愛情。

再不能抗拒,不能躲避,不容否認——有生以來第一次她真正嚐到愛情的滋味,她真正愛上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李隆基。

這種種的曲折,點滴的心跡,原都要親口向他表明的,然而如今已經是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再說了……

有些錯誤不能在愛情裏犯著,一犯下就收拾不了。

梶娓日日受著自我的煎熬,幽怨傷心,人也消瘦了,一張嬌滴滴的臉小得可憐。鎮日不說話,獨自坐在花架下,花園裏有任何動靜,她也沒心沒緒的全不理睬。

有人走過來了,步子有點沉,移近了些,又頓住了,就此停在那兒。一個坐,一個立,坐的人沒回頭,立的人也沒開口。紫藤的花枝在風中輕簌簌搖著。

忽然一聲歎息,是熟悉的,深沉而帶著痛楚。娓娓震了震,僵坐在那兒,一樣沒回頭。

「我說過要為你寫詩,」歎息的那人幽幽道:「始終沒有成就任何詩句,因為我所感受到的一切,太深刻、太強烈、太洶湧,一時難以訴諸筆墨,訴諸形容……」他緘默了一下,說下去,「現在,我終於把要獻給你的這樣一首詩完成了,它的名字叫\"海誓\",也許,你願意聽聽。」

娓娓坐著,一動未動。

風裏,這男人用著渾厚、充滿濃情的嗓音緩緩詠起:

你擁有海上的奇珍異寶太多

笑時的貝齒嗔時的晚雲如霧起時魅人的星眸

和一片波瀾曼妙使我時喜時憂的心波

我寧做一名最狂放的水手

張帆鳴笛拋出愛的網羅

在風裏浪裏向你航行向你搜索

我願將一生投入情海的追求為你冒險為你浮遊

從日升到日落從青春到白頭

詩詠到最後,已見娓娓的身子明顯在顫抖,然而不知她臉上的表情為何。

身後那人喚了聲,「娓娓……」她霍地起身,舉步欲去,後頭卻突然傳來咕咚一聲——有人倒了地。非常符合現場劇情需要的。

娓娓這時候再無力駕禦自己了,她猛回頭,看見李隆基倒在柱子下,一手按著肩頭,滿臉都是痛苦之狀。

她奔過去,蹲跪下來攙扶他,自己的臉更是蒼白得厲害,顫聲問:「你怎麼樣?怎麼樣了?」上下瞧他,他上身隻套了件黃條紋大襯衫,也未扣上,半敞出包紮住的左肩頭,繃帶上血絲滲透。

他藉機伸出一條胳臂摟住娓娓半個身子,同時以咻咻的喘氣來做配音。當然他記得賭咒過不再欺騙娓娓這條誓言,故而老實說:「我……我不要緊。」

娓娓哪裏相信?質問他:「你怎麼離開醫院?是誰讓你離開醫院的?都沒有人管著你嗎?」

李隆基自暴自棄道:「反正我這條命也保不住了,有人管沒人管還不都一樣。」

「你在胡說什麼?」娓娓驚叱。

「我吃不下,睡不著,成天無精打彩,悶悶不樂——醫生說這樣病好不了,既然好不了,豈不是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