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口下部(2 / 3)

從學校捧回錄取通知書,風風火火趕回家給媽媽報喜。“媽,我考取了。”我人還沒進門,就給媽報了喜。我媽當時還有一隻手能動,她拿著印有紅印的錄取書說:“解放,有骨氣。有了這一步,就有了步步高升的機會。上了初中再上高中,上大學,在國內讀滿了,再上國外去讀。書讀好了,就能幹大事,要讓國家強大起來。別讓咱中國人再像外公、外婆那樣被強盜宰割和淩辱!”這是媽媽發病後遇到的最高興的一件事。

時光翻到了一九六四年十月。我媽媽癱瘓在床已經一年多了。因無人照看媽媽,媽媽掙紮著找水喝,從床上摔下來,滿口牙都摔脫落了,不能吃東西。大哥因信用社的事太忙,抽不身回家照顧媽媽。從十月中旬起,到學校放寒假,我一直陪伴在媽媽身邊。同學們都放假了,我的行旅還在學校。學校叫我去接成績單和搬行旅箱。學校離我們家有十公裏,一去一來要大半天。就在我搬行旅那天,媽媽離世了。

盡管這學期的期未考試我沒參加,教師還是根據我平時的成績,填寫了成績單。我的語文成績是98分,作文90分,數學100分,物理95分,化學95分,政治98分。

我跪在媽媽的靈柩前,眼裏噙著淚說:“媽媽,我回來了,您怎麼不等兒子一會,看看兒子這學期的成績單。兒子聽您的教誨,一直在好好讀書,我的數學成績老師給了我100分,連作文,老師也給了90分。兒子聽媽的話,不哭。兒子要讓您安心地離開。兒子下學期還會考100分的。”我大哥抱著我,流著淚說:“好弟弟,別難過,哥哥會讓你讀高中,讀大學的。一定!一定!”

就是這句承諾,改變了大哥一輩子的命運。他是我和三弟一生的貴人。媽媽仙逝後,大哥辭去了公職回家了,在生產隊當了一年會計,後來又擔任生產隊隊長,一直到現在。

一九六五年,三弟援朝小學畢業了,沒考上初中。大哥找到學校,問老師是否可以複讀一年,明年再考。正巧碰上了大哥在初中時的同學正在學校教書,而且還擔任副校長。大哥的同學說,複讀沒有先例,國家當時還沒有這方麵的政策。但還有一個學習的機會。國家正試點半耕半讀中學,就是職教的前身。學校入學不用考試,隻要學生家長願意,就可以去讀。就這樣,三弟上了耕讀中學。在學校裏,一邊學文化,一邊學拖拉機駕駛,農機操作。三年,弟弟畢業了。生產大隊當年購買了幾台東方紅拖拉機,援朝回農村當了一名拖拉機手。這就是大哥,把媽媽不能給了的愛由他給,而且無怨無悔。

一九六六年,特殊時期暴發了,學校停辦了,我的高中夢,大學夢也就沒了。我離開學校,回生產隊當了農民。因為患貧血,常常暈倒。大哥又找到學校,請他的那位當副校長的同學幫忙,能不能給我安排一份教師的工作。他的同學說,學校確實缺有能力的教師,可是,他們是公立學校,沒有國家編製就沒有工資。接著,他又說道:“老同學,也有一個變通的辦法。當前,各個村都在開辦民辦小學,我留間教室給你們村用,由你們大隊給工分,在這裏開辦一個小學高年級班。我們學校也可能安插十幾名學生進去,由學校安排授課,既能保證教學質量,又能解決師資缺乏的難題。你回去和你們大隊書記溝通溝通,興許你弟弟的事就解決了。”我回大隊把情況向大隊書記作了彙報,書記當即拍板。一九六七年秋季開學,我成了一名民辦教師。每天0.9個工分,按每個工分七毛計算,每天可賺六角三分。在教書這條路上,我一幹就是一輩子。

一九六七年以後,農村小學、中學、高中也陸陸續續恢複了教學,隻是學生入學,都是推薦的,不設入學考試的門坎。

一九六九年,城裏有一批知識青年下放到我們大隊。有一名女知青在一堆隻有十五六歲的娃娃中,年齡有點大。她叫李華,六六屆高中畢業生,比大哥小兩歲。李華雖說年齡比那些初中生娃娃大,但做農活一樣生疏,無可適從。大哥手把手教她。時間久了,二人傾慕彼此間的才華,他倆相愛了。一九七一年十月一日國慶節那天,大哥大嫂結婚了。那年大哥二十六歲,大嫂二十四歲。

一九七二年侄女玲玲出生,一九七四年侄子誌剛出生。

從一九七四年開始,成批的知識青年通過各種渠道回城了。我哥對李華說:“別在這裏吃苦了,明天,我和你去公社辦個離婚手續,你回城去吧。”李華說:“你說的輕巧。我走了,孩子怎麼辦?我走了,你又怎麼辦?這輩子我就陪著你,再苦,再難也認了。”我的嫂子就在我家過上了平談而艱辛的生活。

那些年,我和三弟和大哥一家四口都住在那棟祖傳的老屋裏。青色的布瓦,黃土壘成的牆壁。三間房子,中間是堂屋,堂屋後麵是廚房。大哥住堂屋的左邊,我和弟弟住堂屋的右邊。堂屋是花雕木格做的屏風,所以堂屋的光線很好。兩間臥室隻有前麵有一扇很小的窗戶,牆上都是泥土,隻好用些舊報紙糊糊,算是裝修。室內光線暗淡。

全家四個勞動力,也有了點積蓄。一九七五年,我家和村裏鄉鄰一樣,對老舊房屋進行了改造。青瓦換成了紅色的洋瓦,土坯磚換成了紅磚。臥室的前後,堂屋的正麵都裝上了很大的玻璃窗戶,室內全都用石灰粉刷。家變漂亮了。

我們家的喜事又來了。我們學校有位姓陳的老師,平常和我的關係很好。一九七六年夏天,他妹妹萍萍來學校看他。萍萍生於一九五四年,高中畢業才一年。高挑的個子,白晰的皮膚,蘋果般的臉上露著兩個灑窩。文靜,秀麗。我一見到她,就像被電擊了一般。她倒比我大方,見到我像遇到了熟人一般,主動伸出手和我握手,並自我介紹說:“你好,我叫萍萍,是陳老師的妹妹,很高興認識你。”一顆跳動的心很久才平靜下來。這一幕被陳老師看在眼裏。萍萍走後,陳老師問我道:“解放,還沒談朋友吧。看來,我妹妹喜歡上你了。”

這人啦,真能印證那句“一見鍾情”的浪漫之說。在陳老師的撮合下,我倆相愛了。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八日,我和萍萍結成了夫妻。新房是我家堂屋右邊那間臥室。我把弟弟趕到了我家後邊一間新建的小屋裏。這小屋後來成了我大哥的農具倉庫。

光陰荏苒,時間又到了一九七八年。鄧老出來當家了。國家進行經濟建設,首先就是修路。東西南北兩條國道的共用線在我們村橫穿而過。村裏的土地也被分割成南北兩片。為了便於耕種,大隊決定在馬路南邊安排一定數量的村民住在南邊。我家分了兩處宅基地,就是現在我和三弟的宅基。

大哥把家裏所有積蓄2000元拿出來了,分給我和三弟各1000元,叫我們各自想辦法把房子建起來。按當時建築成本,100平方米三間房子,最少要3000元,這就意味著每棟房子還需2000元。我跟萍萍商量說,三弟還沒成家,他沒能力把房子建起來。如果我們多借點債,把三弟的房子同我們的房子一起規劃,一起采購物資,找一個施工隊建成,會省很多事。萍萍同意了我的建議。在舅舅的幫助下,款子很快借到了。九月份動的工。我考慮今後房子可能會變成樓房,沒蓋瓦,屋頂采用鋼筋混凝土澆鑄。大哥有個同學在鋼廠工作,求他買了三噸鋼材。萍萍家有個親戚在水泥廠當會計,找他又購了十幾噸水泥。磚和木材都好買。房子很快建好了,雖不洋氣,但很實用。房子一建好,我家的喜事又來了。

萍萍有個初中同學到我家串門。這姑娘古靈精怪,既調皮,又可愛。“呦,萍萍,你好闊氣,一家人蓋兩棟房子,用得著嗎?幹脆給一棟我算了。”那姑娘逗趣地說。萍萍笑道:“好啊,但有一個條件。”這姑娘又笑道:“什麼條件?你該不會讓我做你老公的小吧?”萍萍追打道:“死丫頭,什麼話你都敢說。”這姑娘又笑道:“什麼條件,你說說看。”萍萍說:“這房子是給我弟弟做的,你嫁給他,這房子不就歸你了。”玩笑話變成了現實。這潑辣姑娘叫高桂英,一九五五年生,比援朝小四歲。一九七九年元旦,我家援朝和桂英舉行了婚禮。

一九七九年的春節,是我們老王家最高興最露臉的一個春節。一下子增加了兩棟新房,而且還是與鄉俗不同的平頂房。老三又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媳婦。我大哥走在路上,總是滿臉的笑容。平常很少講話的他還主動和鄉親們打招呼。

在大年三十的年夜飯飯桌上,大嫂舉起一杯水酒,高興地說:“今天,是我們老王家最幸福,最美好的一頓年夜飯。大家端起酒杯吧,把我們的喜事告訴老祖宗,告訴爺爺、奶奶,告訴爸爸和媽媽。我知道:“媽媽臨終前,把兩個沒成年的弟弟托咐給了大哥。要讓弟弟們讀高中、讀大學;要給弟弟們蓋房子,娶媳婦。眾所周知,書沒讀成。這不是你們大哥的錯,連我這個即將跨進大學門坎的人,不也加入到這個家庭了嗎。如今,房也蓋了,兩弟弟的媳婦都娶進了門,也算你們的大哥對逝去的媽媽有了交待。來,舉起杯,敬祖宗。說完,大家都把水酒灑到地上。

我給大家又斟滿了水酒。我端起酒杯,走到大哥大嫂麵前,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說道:“大哥,大嫂,我和弟弟欠你倆的情一輩子也還不清。大哥為了我們倆,放棄了銀行的工作,回到鄉下,受盡了苦。大嫂為了替大哥分擔母親臨終大托,六年前放棄了回城。去年恢複高考,大嫂是符合條件的,而且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考取。可大嫂依舊放棄了。”大嫂插言道:“我不放棄能行嗎?倆個孩子要照顧,而且馬上要上學了,更需要嗬護。你大哥當隊長,比社員要早兩小時起床,晚上收工,要清點當日的生產進度,安排明天的生產,又要晚兩小時睡覺。如果家裏沒有一個女人做飯、洗衣、勞累一天連口飯都吃不上,時間一長,身體不就垮了。再者,三弟如果老住在屋後那間小屋裏,能娶上媳婦嗎?我要隻顧自己走了,這個家就散了。”大嫂眼裏噙著淚水,說不下去了。大嫂內心的苦啊,隻有她知道。誰沒有夢想呢,況且大嫂是個高智商的人。”我接著說:“畢業那年,我患了貧血症,如果沒有大哥的奔走,我當不了民辦教師。援朝如果沒有大哥向他同學求助,進不了耕讀中學,學不成拖拉機駕駛技術。也就沒有當拖拉機駕駛員的本錢。你們又把全部積蓄拿出來為我們倆蓋房子,娶媳婦。這杯酒,我敬大哥大嫂。”三弟站起身說:“二哥,讓我們一起敬大哥大嫂吧。二嫂,英子站起來。俗話說,長兄長嫂當爺娘。大哥,大嫂像父母親一樣把我們拉扯大,如今我們都成家了。我們感謝大哥大嫂的大恩大德。”

英子也真是個知情懂禮的孩子,她幫兄嫂們斟滿了水酒,走到我和萍萍麵前說:“我來敬你倆的酒。如果沒有二哥二嫂四處借款幫援朝蓋好房子,僅憑援朝的能力,這房子不知何時才能動工,如果沒有二嫂的引薦,哪有我和援朝的姻緣。感謝媒婆!“她的調皮勁又來了,逗得大家一陣大笑。

酒過三巡,大嫂又宣布了一件事。大嫂從廚房搬出了兩套炊具。鍋盤碗盞,盆勺刀具,一應俱全。大嫂說:“按理,在這喜慶的日子,是不能說分家的。但是,為了有利於弟妹們的工作和生活,這件事得辦。我是你們的嫂子,又是你們的大姐,見的事比你們多。你們的大哥已經完成了媽媽臨終前的托咐。大哥大嫂的能力是有限的。今年,玲玲已經上學了,後年誌偉也要上學。現在孩子讀書,要繳集資款,我們隻賺那點工分,收入是有限的。可是,總得讓孩子讀書啊!你們建房子借了那麼多債,得還哪。還有,這條道路那麼多車來往,一口三頓飯跑來跑去,很不安全。家裏的糧食是按月分的,我把家裏的糧食分成了三分,我多兩個孩子,多留了點,打明日起,倆妹妹就要學著做飯了。隻是苦了桂英妹妹,剛進門就要分開過,是大姐對不住你。英子哭著說:“大姐,別讓我單過,我會帶孩子,也會做飯,我倆搬過來往。玲玲和誌剛上學的集資款我們出。”大嫂說:“傻妹妹,幫我帶孩子,那你們的孩子怎麼辦?萍萍也該要孩子了。明年,你們都給我生個胖小子。”大嫂讀的書多,懂的道理多。我們哪敢不聽。從次年的正月初一起,我們一家變成三家了。席上,大哥一直沉默不語。末了,他對我和三弟隻說了一句話:“好好生活,別忘了媽媽的遺願,讓下一代去續我們的讀書夢吧。”

一九八零年上半年,國家為了提高農產品質量,設立了國營性質的種籽培育基地。主管人相中了江北這片30平方公裏的土地。

我和三弟的房屋中間的一條小道,是一座南北走向小山嶺的中軸線。以這條中軸為界的西邊,國道的南邊劃歸了農場。區域內的農村社員轉為農場職工。援朝在農場機務大隊當了一名農機手,月薪45元,桂英在種籽隊當了一名育種員,月薪30元,收入比在生產隊拿工分翻了一翻。

也就在這一年五月初八,我家誌雄出世了,是個男孩。六月十八日,三弟家瑩瑩出生了,是個女孩。兩年後的一九八二年二月二十八日三弟的兒子誌偉出生了。直到一九八七年八月初十,我家紅梅才出生。我們三兄弟,一家兩個孩子,都是一男一女。

一九八零年秋季,國家農村政策發生了本質性變化。把集體的土地承包給以家庭為載體的各家農戶。它的優點在哪裏呢?是把農民從土地上有限度地解放出來了。從原來一年三百六十天,幾乎天天困在地裏到農民可以自行安排作息時間。農活幹完了,可打打零工,養豬,養雞鴨等副業以增加收入。

因農民人均耕種麵積隻有一至兩畝,新政策產生出數量巨大的剩餘勞動力。

為了確保國家安全,農民的種植計劃沒變。農產品的收購價格也沒變。總產量與吃大鍋飯時略有增加。承包戶要上繳公糧、水費、教育附加費、防汛抗旱義務工費、農村大隊和小隊幹部工資費,農村五保戶和軍烈屬優撫等公益費。上繳後,辛苦一年的農民收獲所剩無幾。如果遇上一些任性的鄉村幹部巧立名目收費,農民的收入還不夠交攤派。

我們生產隊的土地是按勞動力分配的。一個勞動力一畝地。我家分了兩畝,在國道南,大哥家分了兩畝,在國道北。

一個人用畜力耕種,可種十至二十畝地。我們兩家四畝地全由大哥耕種,隻是插秧和收割時,全家突擊幫忙。大哥還有空餘時間,就幫隊裏沒有男勞力的家庭耕種。總之,他一年四季,依舊沒空閑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