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口下部(3 / 3)

大嫂從農活中解脫出來了。在一家鄉鎮創業當了一名會計。每月60元工資,是拿工分分紅的三倍。我們是糧農,大哥種植的糧食按規定上繳後,隻夠一家人的口糧。他的收入是當生產隊隊長,一年600元工資。任務是按鄉裏要求到各家各戶收費。收不齊、扣工資。

我在學校也開始按月拿工資了。工資是教育集資費中提取的。每月60元。萍萍在一家鎮辦服裝廠上班。計件工資,每月60至80元不等,年終還能發100多元獎金,比集體拿工分高出了幾倍。

侄女玲玲一九八八年初中畢業,沒考上中專。當年初中生報考中專,錄取率隻有5%。農村的孩子讀中專可以農轉非,即由農業戶口變成城市戶口。農家的孩子都想進城當工人,都往這條窄路上擠。就讀職業高中,即職校,就成了貧窮農家孩子的第二選擇。那時正逢改革開放,內地也辦了不少外資和合資企業,有一技之長,找個工作也還容易。絕大多數孩子不選擇讀高中再讀大學的路徑。從高中到大學,要花費6萬左右費用,普通農家根本付不起這筆開銷。讀職高沒門坎,玲玲選擇了讀職高。

三年職高,也需要一萬八千元開銷。大嫂從八零年起攢錢。她所在的廠裏有食堂,職工的午餐費在五角和一元之間,為了節省那兒毛錢,每天自帶午餐。通常是稀飯、鹹菜和辣蘿卜條。自帶的午餐夏天到了中午是餿的,冬天到了中午是冰涼的。好在年輕,她頂得住。平時省吃儉用,九年時間攢了一萬三千元錢。好在學費是分學年繳的,從就讀到畢業,有三年時間,再攢三年,就夠玲玲三年就讀的開銷了。

一九九零年,侄兒誌剛初中畢業。他平時的成績在班上前十名元內,他想讀大學,就報考了普高。當年省市重點高中錄取率在2%左右,普高錄取率也隻有10%左右。

誌剛盡管盡了最大努力,離錄取線還差兩分。按當時政策,考生成績在錄取線下五分,可繳納每學年4000元,即三年共一萬二千元的調節費,也可以上普通高中,有正式學藉。這是因為國家教育經費不足,用這種方法收取一些經費。

接到教育局招生辦的通知,難壞了我大哥大嫂。大哥大嫂一塊盤算著:三年高中,學雜費、書本費、生活費,予計在二萬元左右,加上一次性繳一萬二調節費,就是三萬二。家裏的積蓄已經投資給女兒了。如果誌剛多考兩分,也可以讓他去讀。還有一年,女兒就可以工作了,全家三口人攢錢,供兒子讀完三年高中也差不了多少。

大嫂找誌剛商量說:“孩子,我建設你還是去讀職高,讀完了三年,就可以找份工作。如果你被普高正式錄取了,不交這一萬二千元錢,我也同意你去讀。你姐姐明年可以找工作了,全家三個人工作,供你上三年高中,差不多夠了。可是,現在是要另外繳一萬二,我們即便每年攢二千元,也要六年。三年後如果考上大學,四年至少要五至六萬開銷。三年後,你姐姐要出嫁了,她立了家,就不能幫助你了。僅憑爸爸和媽媽積攢,需要二十至三十年。你爸爸還有五年就五十了,到了掙不到錢的年齡了。況且,要借這筆錢,也非易事。向誰借呢?”剛剛說:“你找二叔和三叔,叫他們幫幫忙,等我大學畢業了,賺錢還他。”大嫂說:“你二叔和三叔攢不了錢。你聽我算算。他們的收入和我們家差不多。可是,他們是在外麵做事,同事多,開支就大。村裏哪家有個什麼紅白喜事,有個三五十元也拿得出手。可他倆就不一樣了,拿得出手最少要一百或兩百。一年遇上幾個朋友家有喜事,他們的積蓄就花光了。做房子時,他們一家隻欠2000元債,好多年才還清。不是娘不讓你去讀,隻是這道坎難跨過呀。再者,三年後,高考也是一道坎。眼前,高考的錄取率還不到10%,你現在的成績排在他們的後排,到時,若還是考不取,這一萬二千元就白花了。”

兒子沉默了,他能說什麼呢?淚水在他眼內打轉。他回房躺下了。當天的晚飯他沒吃,第二天到中午了,他還不起床。大哥大嫂急了,叫我過來勸他。剛剛說:“二叔,您讓我靜靜地想一想吧。等一會兒,我會起來吃飯的。”“這道坎真難過呀。”剛剛自言自語地說。

第二天,剛剛出門找幾個與他一樣處境的同學去了,連續一個星期,早出晚歸。

一個星期後,他留下了一封信。

爸爸,媽媽:

兒子不孝,沒經您們同意,擅作主張出去打工了。兒子不忍心當麵讓您們二老傷心,隻好不辭而別。我有個同學,她姐姐初中畢業,已經在GD打了三年工了。這次,我們有三個同學作伴,去找她姐姐,求她為我們找份工作。

爸爸,媽媽,是兒子太自私了。兒子隻考慮了自己的前程,卻忽略了父母的承載能力。您們年紀大了,已經承擔不起生活的重壓了。我不能再讓您透支生命了。聽您們說,爺爺和奶奶不到四十就去逝了。是因為他們生活的擔子太沉重了,大苦了。兒子換位思考,應當讓兒子承擔重擔,讓您們二老在沒有負擔的環境下,輕輕鬆鬆安度晚年。我已經十六歲了,又是男子漢,我現在就去賺錢回來養您們。您們不用再攢錢了,把身子骨養好。

兒了希望二老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您們的兒子誌剛

一九九零年八月十日

一個十六歲的孩子,讓我這個教了一輩子書的老者汗顏。如此寬廣的胸懷,好一個換位思考的思想境界!真是個敢於擔當的小男子漢!讓我想起了二十六年前,在媽媽去逝當天,大哥的承諾。當年大哥也隻有十九歲。

剛剛在廣州那邊很快找到了工作。在一家電子玩具廠做流水線工。體力不重,但工作時間有點長。農村的孩子吃得苦,沒多久就適應了。春節回家,居然還領了一千多元工資。農曆臘月二十九回家看望父母,正月初六出門到廠工作。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和全國數以億計的農家孩子一樣,過著侯鳥般的生活。

一九九一年的春天,農場又改製了。撤銷了農場編製,改成了區級的行政單位C區。區裏也將土地承包給各家各戶。對種植計劃沒設限,主權交給了農戶。土地是國家的,不屬集體所有製。

分散了的小農經濟對大型農業機械沒有了需求。農場機務大隊解散了,援朝失業了。他呆在家裏嘔氣,一點主張都沒有。火爆脾氣的桂英發話了:“一個大老爺們咱這麼沒出息!鄉裏不要到城裏去,拖拉機沒得開開汽車去。”援朝聽桂英的話,拿了汽車駕駛執照,被市內一家出租車公司錄用了,當了一名出租車司機。一直幹到退休。目前,退休金每月也有二千七百多元。

桂英分了四畝地,她娘家是種蔬菜的,她選擇了她熟悉的種值方式。請她娘家幫忙,全部種上了蔬菜。

一九九二年,大規模的經濟建設開始了。內地也學沿海城市設立了經濟開發區。我居住的地方緊臨國道和黃金水道,是設立開發區的極佳選擇地。在國道以南,C區以東劃歸了開發區。至此,我家三兄弟便分屬三個行政區管轄。我所在的學校也搬遷了,設立了開發區一中,規模比原來大了五倍。我這個原來的民辦教師,學曆從初中畢業生到函授中等專科生、大學專科生、大學本科生。又脫產學習了兩年,拿了碩士研究生學位。職位從小學教師,中學教師,教辦主任到中學校長。工資從每天六角三分到每月六千多元。如今退休了,每月也有近六千元的退休金。

家裏原來分的土地因處開發區邊緣,當時還沒開發。開發區管委會要求屬地村民種菜,以滿足大量湧進的新市民的生活需求。我們把這塊地交給了桂英種菜。

萍萍仍在那家服裝廠上班,已升為車間主任,工資也從原來幾十元提升到了350元。在當時,也算得上中上等收入。

時間到了一九九三年,侄女玲玲出嫁了,侄女婿是她職高的同學,也住在郊區,離我們家有六十多公裏。九一年畢業後同在一家台商廠上班,九五年外孫出生,叫歡歡,現在已經讀大一了。大哥把去年被征用的臨湖一畝二分地的補償款,共一萬八千元錢全部給外孫作學習費用了。聽說侄女婿家也開發了,住上了還建樓。侄女婿當了一名保安員,月工資有2000元侄女在環衛所工作,月工資也有1800元,也算過上了城裏人生活。

大哥這些年一直沒離開那兩畝地,直到去年湖邊那塊地被征用,現在隻剩下八分地了。

大嫂一直沒離開那家鎮辦廠。後來改製,廠被私人承包了她也沒離開。常年累月的稀飯鹹菜和辣蘿卜條,大嫂患上了胃病。為了省錢,她從沒上醫院檢查。疼狠了,就到廠衛生部領幾片止痛片。直到二零零三年秋季,市衛生係統到廠進行免費體檢,發現大嫂患了胃癌。必須馬上手術。手術費需十多萬元。這些年,大嫂家也積攢了五六萬元錢,但這隻是手術費的零頭。大嫂說:“別費心思了,我今年五十六了,六十花甲也快走完了,花那麼多錢不值。”大嫂是我們家功臣,我們得救她。她這一輩子,沒好的吃,沒好的穿。小時候雖然住在城裏,可是正逢大饑荒。一輩子沒嚐過山珍海味,一輩子連吃了多少次肉都數得清。三妯娌裏中,她最苦。我打電話把大嫂的病情告訴了遠在GD的侄兒。誌剛連夜乘火車,第二天就趕回來了。他帶回了老板借給他的五萬元錢。我和三弟一人湊了三萬,侄女婿家送來了一萬,總共有十七八萬,手術費夠了。手術很成功。大嫂術後又活了八年,直到二零一一年去逝,大嫂已經六十四歲了。在大嫂手術後的八年裏,她的倆個弟媳對她照顧有加。好吃的,好穿的都給他買。大嫂逢人便誇:“我這一輩子值得。有一個愛她的憨厚而博愛大度的丈夫;有兩個好弟弟,有兩個知冷知熱的好弟媳;有一雙懂事孝順的兒女。人生圖什麼?不就是這份情嗎?”

侄兒為還老板的債,好多年沒回家了。二零零三年那年春節,侄兒在廠裏遇上了同樣因家庭困難而沒回家過年的YN姑娘張秀花,兩個苦命發孩子同命相憐,從相識到結婚,隻經曆了半年時間。他倆同居了,有了孩子。秀花姑娘當年才20歲,我家誌剛已經29歲了。

大嫂去逝那年,是誌剛一人回的家。可能因為經濟拮據,加之孩子又小,秀花和孩子沒回家。這侄孫兒算起來已有十二歲了。

再說英子吧。一九九二年,英子在她娘家的幫助下,靠種菜,她一個人居然賺了二萬塊錢。九三年侄女出嫁,她送了兩千。同樣做嬸子的萍萍,卻連一千元也湊不齊,隻好向桂英借了二千送給侄女。桂英說:“嫂子,別在廠裏幹了,回家和我一塊種菜吧。”萍萍說:“我現在一月有幾百元工資,工作又輕鬆,辭了職怪可惜的。叫我種菜,我可打不下那個臉。”桂英說:“別把種菜說得那麼下賤,又不是賣身,有什麼打不下臉的。誌雄和瑩瑩馬上就要上初中了,三年後讀高中,就要花大錢了。到時,總不能又讓他們和誌剛一樣輟學打工吧,是孩子們的前途重要,還是你的臉麵重要?”在桂英的勸說下,萍萍也辭職種菜了。

萍萍從來沒種過菜。剛開始,不是撒下去的種籽生不起來,就是菜被蟲蛀了,賣不出價錢。英子說:“你別單幹了,和我一塊幹,就像當年你幫我們做房樣,統一下種,統一采摘,統一銷售。

種菜賣菜十分辛苦。白天把采摘的菜清理好,清晨四點鍾,用載重自行車馱一百多斤菜到五裏外的菜市場賣。裝菜的籃子是用六毫米的鋼筋焊的。雨天和下雪天,車子經常滑倒,人傷了事小,菜打爛了就沒人要了。把菜裝進鐵籠子裏,不會摔爛,可賣個好價錢。那些年萍萍和桂英身上,到處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兩姐妹相互扶起倒地的車子,僅憑一人的力氣,要把二百多斤的車子和蔬菜扶起來是做不到的。萍萍咬著牙幹了一年,居然也賺到了兩萬多塊錢。

從一九九三年開始,到二零一零年土地被征用。倆妯娌靠血汗攢足了兩棟樓房和四個孩子讀書的全部費用。誌雄也從國內讀到國外,實現了我媽媽的遺願。誌偉也從船校畢業,到江南一家最大船廠當了一名工程師,現在在青島一家分廠工作。瑩瑩在一家外企珠寶業工作月薪一萬多,七年前結的婚,兒子已經六歲了。誌偉是三年前結的婚,侄媳是他的同學,一個可愛的小孫女已經兩歲了。隻是誌雄,都三十五歲了還沒結婚。他在等他的女友畢業。約好二零一五年秋季回國完婚。”

“我的家史講完了。親家哥,累了吧?”講完了故事,親家如釋重負。

華燈初放,國道上的照明燈已經開啟。忽然,馬路對麵鞭炮齊鳴。大夥出門觀看。親家說:“那不正是我大哥的門前嗎?肯定是誌剛回來了。”

一輛嶄新的廣州本田車從馬路那邊開過來了。侄兒,侄媳,侄孫子都回來了。“這侄媳是YN白族姑娘,聰明,漂亮,而且能歌善舞。聽誌剛來信說,每年在廣州那邊的群藝會上,秀花都得獎。”親家向我介紹說。親家的侄媳向大家問好,聲音如銀鈴。梅子和瑩瑩上前和秀花擁抱,萍萍拉著侄孫的手不肯放手。誌剛的三嬸依舊喜歡刨根問底:“誌剛,你買車了?”誌剛回答說:“這車不是買的,是獎品。”三嬸又問道:“是體彩還是福彩?”誌剛回答道:“都不是。是廠裏給我的年終獎。”誌剛的三嬸又道:“哪有這大的獎?這輛車得幾十萬。”誌剛回答說:“我這些年為報答老板的知遇之恩,沒白天,沒黑夜地給老板幹活,絞盡腦汗為廠裏研究如何提高生產和減少開支。把一個年收入隻有百十萬的小廠發展到了年收入五六千萬元的大廠。

今年,我向廠裏遞了辭呈。我說,我父親年事已高,需要兒女照顧,我得回家伺俸他老人家。廠老板非常重情義。為答謝我對他的幫助,給我買了車,又送了我一百萬元安家費。就這樣,我就帶著媳婦和兒子回來了。叔叔嬸嬸們這些年為我照顧父親,現在,您們年事已高,該我回來照顧您們,兩個弟弟都在外學習和工作,不能伴隨在父母左右。今後,家裏無論大事小事,侄兒聽您們調遣。”

這是我人生遇到的最孝順的孩子,我為老王家高興。

為我們這個社會居然有這樣重情重義的孩子點讚。

二零一四年農曆臘月二十五日晚於江城(天上掉餡餅的好活動,炫酷手機等你拿!關注起~點/中文網公眾號(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眾號輸入qdread即可),馬上參加!人人有獎,現在立刻關注qdread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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