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和他的倆位嶽母(1 / 3)

從鄉下來到城裏已經兩個多月了。天天陰雨,人住在封閉的樓洞裏都快發黴了。今天是個晴天,我跟兒子和媳婦說:“你們去上班吧,中午我不在家吃飯,想去江灘公園逛逛。”梅子說:“爸,您路不熟,我開車送你過去,下午我再開車去接您。”我說:“不用。江灘那地方我挺熟悉,我在那裏開辦過公司,住過三年。”

吃過早餐,我乘公交直奔江灘公園。昔日的險灘,而今已變成公園,連延數公裏。公園裏有外來看風景的遊客,也有像我這樣走出高樓來透透氣的老人。歲月匆匆,大江東去。當年我在這裏創業,正是而立之年,而今已是白發蒼蒼的花甲老人。

在公園裏,我步行了幾公裏。累了,在路邊一排椅子上歇了下來。看著來來往往的過客發愣。突然,我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老呂!”我脫口而出。“誰喊我?”老呂居然被我認出來了。老呂尋著聲音走了過來,我也起身迎了上去。“胡經理!”老呂也認出了我。我們沒有握手,而是來了個擁抱。末了,又牽著對方的雙方,打著圈圈上下打量著對方,連聲說::“沒變。”“沒變。”

我請老呂坐下來歇歇腳。老呂抱疚地說:“老朋友,今天沒時間,孫子快放學了,我得馬上去接他。改日,我一定請您到我家做客。”我們相互留下了聯係電話。三天後,老呂打來了電話,請我次日上午到他家做客。

老呂,何許人也?那是三十年前的一幕。一天上午十點左右,一位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到我開辦的公司谘詢可否有合作的業務。我一向尊重知識分子。我掏出香煙敬了他一支,他說他不抽煙。我又沏了一杯茶,遞給了他。我說:“請喝茶。有什麼事,慢慢說。”中年人自我介紹說:“我姓呂,名百川,出身於江南農村。父親繼承祖業,是位鄉村郎中。按父親期望,我報考了醫學院。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到一家大型工廠,做了一名廠醫。畢業的第三年,我和我的大學同學結了婚。就是我的前妻,她叫朱秀,和我同齡。我們有一個兒子叫亞東,已經有十二歲了。在鄉下的父母親已經過逝。與朱秀結婚的時候,在城裏,我是一無所有。婚房是朱秀家的。朱秀的媽媽叫章水仙,出身富貴人家,她一直嫌棄我出身寒門,而且毫不掩飾。盡管我放下尊嚴,百般順受,包攬了一切家務活,還是沒留住朱秀的心,五年前我們離婚了。前妻家解放前是富商,海外關係很多。改革開放後,隨著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政治生態的結束,海內外聯係日益緊密。朱秀一家包括我的兒子都移居到了海外。由於貧窮,我連爭取親生兒子的監護權都顯得蒼白無力。嶽母章水仙說:“別逞能了,你想和你的兒子一起住集體宿舍?還是把他帶回老家,讓亞東像你小時候一樣放牛或割豬草?真不識好歹!”殘酷的現實讓我低下了頭。為了讓孩子有個好的生活環境,我隻有放棄監護權。

離婚後,我們情緒低落到了冰點。我又住回了離別多年的集體宿舍。身體日益消瘦,衣服髒亂不堪。這一切都被我單位的護士方琴看在眼裏。方琴是位單身母親,她丈夫程誠是搞地質勘探的。早年在YN勘探失蹤,至今下落不明。身邊有一個已高中畢業了的女兒,還沒有工作。這方琴雖說女兒已經長大成人,但她本人年紀並不大,才四十歲,隻比我大兩歲。在一個星期六的上午,方護士來到我的疹療室對我說:“呂醫生,明天休息,你有空嗎?我找你商量一件事。地點就在前麵的湯包館,明天上午八點見。”

星期天上午八點,我準時來到了湯包館。方護士和她的女兒苗苗早在那裏等著我。苗苗我早就認識,我是看著她長大的。苗苗起身說道:“呂醫生,請坐。”我落坐後,方琴向我攤牌了:“百川,你我相識多年,彼此也算得上知根知底。我知道,你太太出國了,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我也知道,你們婚後並不幸福,分開也並非是件壞事。你是個好人,好人得有好報。苗苗她爸離開我們娘倆好多年了,他不在,這個家由我來作主。如今,苗苗已到了結婚的年齡,可是還沒有工作。我想把苗苗許配給你,你我都是正式工,養活她是沒有問題的。你在城裏無依無靠,身邊沒有一個女人照顧會生病的。我娘倆還有間房子,雖然小,也算是有個窩。你住進我家,家裏有個男人,也算有了頂梁柱。等你們結了婚,有了孩子,我老了也算有個依靠。百川,你不會不給我這個麵子吧?”方護士的話來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為好。我和她相處十多年,她給我的印象是端莊沉穩,為人正直正派。在廠裏,她是有名的美人,有不少未婚青年都追求過她。如果她向我表白,我也會考慮的。她把對異性的愛深深地藏到了心底,把一生的愛給了女兒。我清楚,她這是經過深思熟慮後作出的決定。我沒有正麵回答她,轉而對苗苗說:“苗苗,你我年齡相差太大,如果你嫁給我,這對你太不公平。況且我結過婚,有孩子。”苗苗說:“呂大哥,我和媽媽的考慮是慎重的。隻要你不嫌棄我沒學曆,沒工作就夠了。你是讀書人,我和媽媽都相信你能給我和我媽一個安穩的,幸福的,美滿的家庭和人生。”苗苗的話飽含著熱淚。麵對善良和苦命的母女倆那出自肺腑的期許,我作為一個男人,豈能讓她母女失望!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方護士擔心我,關心我,用她的博愛挽救我,不讓我垮掉!她是要用她和她女兒的一生來照顧我,這份情實在太重了。我對方琴母女說:“我呂某何德何能,值得你們用一生來關愛我?實在委屈你們了。我將用我的一生來保護你們,我將用畢生的精力讓你們過上舒坦的生活。一定!一定!”我流著淚向苗苗母女二人表達了我的心跡。一杯白開水,一籠湯包算是我們定婚的喜宴。

一個月後,我和苗苗領取了結婚證,三個苦命的人,重新組合了一個家庭。

我在會賓樓擺了兩桌酒,請了雙方的親友和同事,在單位借了一輛人力車,把我放在集體宿舍的鋪蓋行李搬到了苗苗家。從那時起,我就成了苗苗家的男主人。

一年後,我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取名晶晶,如今已經兩歲了。可是三年來,我並沒有兌現對苗苗母女的承諾。內疚,窘迫和尷尬讓我無地自容。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我卻束手無策。胡經理,我曾多次從您公司的門前經過,想進來請教生財之道。取取經,如何能賺點錢,改善我們家的居住環境,讓我的內心得已安寧。

我住的地方離您的公司不遠,步行十來分鍾就到了,我想請您看看我尷尬的居住環境,幫幫我。“聽了呂醫生的自述,讓我對他嶽母和夫人的大愛肅然起敬。我答應了呂醫生的請求,特地上他家看看。穿過馬路,往左走了百餘米,進了一條小巷,在小巷的盡頭,是一座有上百年曆史的,老舊的三屋小樓,磚木結構。經過一道狹窄的樓梯,我跟著呂醫生上了第二層樓。樓道光線陰暗。我是扶著那木製的扶手慢慢爬上去的。在二層樓道的第二間,就是呂醫生的家。家裏沒人,呂醫生拿出鑰匙開了門。屋裏漆黑一團,呂醫生打開了燈。這是一間隻有十五六平米的小房,裏麵擺放著一張雙人床,床頭是一架衣櫃,緊挨著衣櫃的地方擺放著一架老式的梳妝台,挨著梳妝台擺放著一台縫紉機。房子的另一邊擺放著一張飯桌和幾隻方形的凳子,牆角擺放著一架廚櫃,裝滿了鍋盤碗盞。桌子上擺放著一些剩飯剩菜,用紗布罩著。床下麵擺放著幾隻痰盂,房裏沒衛生間,整棟樓都沒衛生間。公共廁所離這裏最少500米,晚上方便,就靠這些痰盂了。進門的門簷上方,用木頭做了一間寬一米五的暗樓。說是暗樓,其實也不確切。這房子總共才三米高,下麵要留兩米供人行走,上麵的空間扣除橫梁和木板的厚度,整個高度還不到一米,人隻能爬著進去睡覺。暗樓的邊沿有一塊二十公分高的木欄杆,是防人睡覺時夢中失去意識掉下來。用一塊方格布做的簾子作遮羞之用。

呂醫生說:“剛結婚那年,我嶽母睡暗樓。晶晶出世後,孩子要人照顧,我睡暗樓,嶽母苗苗和孩子睡床上。最難堪的是夏天,屋裏空間小,熱得連氣都吐不出來。衣服穿得少,祖孫三代,那尷尬可想而知。胡經理,我如果繼續在廠醫院上班,每月幾十元工資,一輩子也改變不了這尷尬的居住環境。下海吧,也不知從何做起。”我說:“呂醫生,你聽說過吃螃蟹的故事嗎?不冒險,永遠也不知道螃蟹的味道。你已經四十多歲了,再不一博,恐怕就沒機會了。商海博擊。凶險無比。你得讓你嶽母和嫂夫人支持你。團結一心,去戰勝困難。”

呂醫生聽了我的話,他和他嶽母,妻子商量好後,到廠裏辦了停薪留職手續,下海了。

和呂醫生相識還不到半年,我因經商知識欠缺,有幾筆款子彙出後,貨物和本金都收不回,造成了資金鏈斷裂,被迫歇業。從那時起,我就離開了這座城市。三十年了,都沒有與呂醫生謀麵。

第二天上午八點,我離開家,乘了一段公交,又轉乘地鐵,到一家大型超市買了兩瓶酒和一些時令糕點水果作為見麵禮,聽說他有孫子還特地包了一個紅包。

我叫了一輛計程車,來到了呂醫生居住的小區。這地方我也很熟,南邊是公園,北麵和東邊都是湖泊,是城中最佳的宜居之地。呂醫生和嫂夫人正在小區門前迎候著。

這麼多年過去了,嫂夫人現已年過半百,在我眼裏,她依舊還是當年那個剛出嫁不久的新娘子。一陣寒暄之後,她從我手裏接過禮品。我和老呂依舊相互擁抱,用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算是千言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