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當荊錦威又再捧著一大束花上門時,他看見客廳多了一架鋼琴。她坐在鋼琴前,專注地敲著琴鍵。
「妳想學琴?」荊錦威放下花束。
「嗯。」她走去放了一張CD,音箱放出熟悉的曲子。
荊錦威臉一沉,認出曲子。是SpanishCaravan,喬治溫斯頓演奏的SpanishCaravan,荊永旭常常播放這首曲子。
荊錦威一下子僵住下身子,臉色變了。他關掉音響。「妳不是恨他?還放這個?」
「我今天好想他……」孔文敏落寞地一下下敲著鋼琴。「我以為我恨他,可是今天我在公司,聽陳董說荊永旭跟他辭職,隻做到九月。」
孔文敏悲傷地望著琴鍵,忽地笑了,難堪道:「我叫你去追求蘇笙,要讓他痛苦。我決定要跟你結婚,然後要把荊永旭趕出劭康……」她笑得掉淚。「沒想到……沒想到他根本不希罕留在劭康,我什麼都還沒做,他就要走了。」
荊錦威聽著,看她失魂落魄,因為荊永旭而難過。他心裏有把火一直燒,一直燒起來。他付出這麼多,對她百依百順,全是為了要讓她走出情傷,全是因為她說她恨荊永旭。
多可笑啊,他以為她恨荊永旭,所以他用愛來治弭她的恨。但其實她根本不恨荊永旭,其實她始終還愛著他。
即使荊永旭說了那麼多殘酷的話,即使荊永旭教她吃了那麼多苦頭,她還是愛。
而自己呢?自己拋棄自尊地討好,換來什麼呢?
荊錦威也笑了,冷冷地笑了。他感覺自己的心撕裂了,他感到自己是那麼微不足道、那麼可笑,像個小醜,像個為了討好觀眾醜態盡出阿諛奉承的小醜!
「妳為什麼要這麼糟蹋自己!」荊錦威拿花瓶砸向鋼琴。
「你幹什麼?」孔文敏跳起來,怒瞪他。「荊錦威。你瘋啦!」
「我告訴妳,我沒追蘇笙,我騙妳的。」
孔文敏震住。「你說你去找她,你!」
「我是有去找她,我是有去,但是我沒追她,我都跟她弟蘇家偉在一起。我告訴他們,我愛的是妳。」
「你為什麼要騙我?你敷衍我?你在我麵前演戲?你在幹什麼?你耍我?」孔文敏盯著他。「你在看我的笑話,是不是?」
「對!我今天看見最大的笑話。有個人罵妳囂張跋扈、自私可惡,妳還對他念念不忘,這是最大的笑話!妳不覺得自己可悲,還妄想著叫一個愛妳的男人去誘惑情敵,這麼荒唐的事、這麼幼稚的計劃,全是笑話,大笑話!」
「你講夠了?講夠了就滾!」孔文敏指著門。
荊錦威掃住她的手,將她揪到麵前。「不過,最大的笑話——」他按著自己的胸口。「是這個被妳利用的男人,他以為他可以感動妳!還每天送花,每天讓妳差遣,管接管送,噓寒問暖!我在妳眼中是條狗吧?不,比狗還不如,是狗的話,主人會摸牠抱牠,我呢?」
孔文敏光火地說:「你惱羞成怒,你不甘心了?你真夠可笑的,我早說過我不可能愛你,是你要一直送花,我沒被你感動,你就受不了了?」
荊錦威吼她:「問問妳自己!問問妳自己!」他冷哼道:「妳現在倒來嘲笑我了,我不過是重複妳做的事,妳還不是討好荊永旭?還不是因為他不感動就氣他恨他,妳有資格說我?妳有嗎?」他發狂地吼:「我發現我們兩個夠悲慘了,我笨妳蠢,我們都混蛋!」
荊錦威推開她,那力道害她跌在地上。他氣呼呼地走了,孔文敏跌坐在地,聽見遠去的腳步聲。
終於,她把愛她的男人氣走了。她冷著臉,告訴自己她不在乎,但百合的香氣啊,彌漫著這個地方,她心裏已經有了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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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件都收好了嗎?明天去考試不要緊張啊。」蘇笙叮嚀弟弟,明天荊錦威要帶他去考汽車駕照。
「筆試沒問題了,可是倒車還是倒不好。」蘇家偉很緊張。
「你要平常心啦。」
門鈴響起,蘇笙開門,是荊錦威。
蘇家偉眼睛一亮,衝上去。「要帶我去練車?」
不,他隻是心情差,想來這裏平靜自己。可是,一見到蘇家偉,才想起明天約好要考駕照。「走吧。」他帶蘇家偉去練車。
在車上,荊錦威心不在焉,回想著先前的爭執。他把話說白了,他跟孔文敏也等於是完蛋了。
車子一路往林口開去,馳上山路。
蘇家偉專注地研究著荊錦威熟練的駕車技術。「真討厭,現在都嘛開自排的,偏偏要考手排!」
車子在黑暗的山路疾駛,荊錦威神色黯然,六神無主。他想——打電話給文敏吧?跟她道歉吧?
隨即又想——不,不要再理她了,荊錦威,你還有沒有骨氣啊?
他馬上又推翻自己——你怎麼忍心罵她?萬一她又做傻事呢?
荊錦威反複思量,覺得自己快瘋了。
他沒注意到前方的大彎道,沒留神對麵車道來車的閃光,當一輛卡車忽然出現,當蘇家偉爆出尖嚷,他才回神,猛踩煞車。已來不及。
剎那間強光迎麵而來,刺耳的喇叭聲跟煞車聲齊響,然後是巨大的聲響,強力的衝撞,接著天翻地覆,撞昏他們。
光一瞬間暗下了,山路默默,一片黑暗,隻剩幾縷白煙從兩輛變形的車體冒出來,在山嵐間,白煙往空中飄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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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後,新聞以跑馬燈的方式打著——劭康企業,荊劭愛子/荊錦威在淩晨一時三十分於菁山路發生車禍……
孔文敏接到通知,嚇得六神無主,腦袋一片空白。
她趕到醫院,突破媒體的包圍,在手術房外和荊錦威的家人討論病情。荊錦威保住一命,但須截去右腳。
傭人攙扶著荊夫人,她眼神渙散,喃喃地嚷著荊錦威。荊家的親戚悲戚地說著——
「至少保住性命了。」
「他到菁山路幹麼?」
「同車的蘇家偉是誰?」
「唉,可憐,年紀輕輕就死了。」
孔文敏震住,蘇家偉?這名字好熟悉。
孔文敏向護士詢問,得知死者蘇家偉是蘇笙的弟弟哪!
孔文敏乘電梯到地下三樓的太平間。在太平間外的臨時佛堂,她看見蘇笙。這裏沒有鬧嚷的媒體,沒哭泣的親戚,隻有蘇笙。
孔文敏不敢上前,站在樓梯旁,看著蘇笙靜靜站在佛堂前。蘇笙頭發紊亂,穿著單薄的睡衣,她靜靜站著,麵色慘白,眼神空洞地望著佛堂。
孔文敏感到一陣寒意,她覺得喘不過氣,她轉身離開,卻甩不掉蘇笙那張灰敗的臉。
是她害的,全是她害的!錦威一定是因為跟她爭執心情大壞,才開車不專心,才會出事!蘇家偉也因為這樣賠上性命!她害了錦威失去一條腿,她害了一個年輕人的生命,老天!孔文敏顫抖地拿出手機,打給荊永旭。
荊永旭在夢中驚醒,接電話,孔文敏哭嚷:「錦威出車禍……」
「現在怎樣?」
「他沒事,可是失去一條腿。」
這已夠令他震驚,但接下來的話,更教他心驚。
孔文敏說:「他載著蘇笙的弟弟,他……他死了……他死了……」
翌日一早,荊永旭趕去處理公事,聯係曼穀的工作夥伴,辦完事,立刻返家,收拾行李,準備回台灣。
出門時,快遞送來蘇笙寄的禮物,他簽收了。趕到機場,辦完登機手續,在登機門外,他打開禮物——
是月餅。
蘇笙在卡片上寫著——
八月十五,你趕得及回來嗎?一個人過中秋節好可憐的,我跟廚師做了兩個月餅。你冷凍起來,到時候賞月就可以吃了。
看著盒裏兩個大大圓圓的月餅,荊永旭一陣心酸。
蘇笙做月餅時,一定是掛念著他在曼穀,一個人過中秋節會有多孤單、多寂寞,她怎麼知道幾天後,最孤單寂寞的人是她自己。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荊水旭撇下即將上軌道的事業,趕回台灣見她。可是等見到她時,他要說什麼?他卻沒有主意。他心亂如麻的登上飛機,飛往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