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打算放棄了?”
“放棄?”他堅決搖頭,“不,不到最後關頭,我決不放棄。三年還沒到,我還有機會。”
臘梅垂下頭,好久才鼓起勇氣道:“姑爺,恕奴婢多嘴問一句,您現在執著的究竟是什麼?”
紀天翔一震,呆住了。
執著的是什麼?一個人,一顆心,一份情?還是一個賭約,一段前世今生的緣分?或者,僅僅是一個男人的尊嚴和兩個男人的較量?連續幾日,紀天翔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他突然發現,他無法回答。兩年前,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他要雲兒的心,要她一生一世的相知相守。一年前,他也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他要一段輪回幾世尋來的緣分,要一個他癡心守候的人。而現在,他竟然無法回答。自從方含雲主動打破僵局開始對他和顏悅色之後,他的一腔熊熊烈火漸漸被她的涓涓細流澆滅,剩下不慍不火的餘溫,激情不見了,烙在心底的痕跡卻暖暖的讓人眷戀。因為害怕失去這份得之不易的溫暖,更多的時候他比第一年的相處更要小心翼翼,強迫自己放慢步調,學會平淡,久而久之,他便習慣平淡,忘記了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執著的是什麼?他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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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立春
院子裏四處繚繞著炒辣年糕的香味,紀天翔剛走到後花園門口,就聽到方含雲含笑的聲音。
“臘梅,你小心點兒。小桃,別上那株,都開敗了,去摘那沒全開的,臘梅身邊的那株就很好。”
透過鏤空的圍牆,他看到方含雲站在樹下,一手提籃一手指揮,臘梅和小桃兩人脫了繡鞋爬到樹上,按著方含雲的指示撥下花瓣,漫天飛花繚繞在她四周,白衣勝雪,玉顏勝梅,別有一番清麗優雅的味道。他看得癡了,眼前閃現出塵封已久的夢境——數九寒天,一身大紅鬥篷的雲霓踏雪尋梅,滑落枝頭。夢中人與眼前人漸漸融成一個,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伸手搭上她的肩,如夢般喚道:“雲兒。”
“啊——”方含雲不曉得有人接近,突然被拍了一下,嚇得驚叫一聲。
臘梅在樹上也未曾注意有人,聽到她的驚呼嚇了一跳,慌忙叫道:“小姐。”低頭看去,不料腳下一滑,便直直地從樹上跌下來。
“啊——”這一聲驚呼比方含雲的還慘,紀天翔不及細想,本能地飛身而起,打橫將她抱了個滿懷,足尖在枝頭輕輕一點,轉了兩圈穩穩落於地麵。
方含雲不由得舒了口氣,後怕地拍拍胸口。小桃在樹上也鬆了口氣。她忘了自己還在樹上,這一拍可好,整個身子失去平衡,慘叫一聲,也跌下樹來。紀天翔慌忙推開臘梅伸手去接,到底晚了一步,小桃跌了個四腳朝天,哀叫連連。臘梅驚魂未定,被他突然一推,跌了個狗吃屎。
紀夫翔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對著方含雲一攤手,笑著道:“這是不是就叫‘顧此失彼’?”
方含雲笑著扶起臘梅,又過去扶小桃,搖頭晃腦地道:“我看啊,這叫‘賠了夫人又折兵’。”
小桃“呸呸呸”地吐著滿嘴的雪花,隨口問道:“那誰是夫人誰是兵啊?”
“呃——”方含雲和紀天翔同時語塞。
臘梅臉上一陣火辣,忙道:“我說這叫‘輕喚夫人驚擾兵’。”
“哦!”小桃傻傻地點頭,“可憐了咱們這兩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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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梅,你在編什麼?”紀天翔從身後探過頭來問。
“哦?姑爺。”臘梅就要起身。
他按住她的肩頭道:“你坐,告訴過你不要總是這麼多禮。雲兒呢?”
“小姐剛還在讀書,這會兒怕是睡著了。”
“哦。”他在她對麵坐下,頗有興味地看著大紅繩線在她十指間翻飛,“你這是編的什麼?”
“如意結。用線打成各種圖案的繩結,過年或者過壽的時候掛在帳子裏,圖個吉利。”
“哦,”他拿起編好的一個左看右看,“跟扇墜子齊不多嘛。”
她笑著道:“小一點的就可以墜在扇子、玉佩和笛子上啊。”
“啊,那這個給我好了,我係在蕭上。”
“那個是給小姐墜扇子的,姑爺喜歡我再給您結一個。”
“這個就好,我就喜歡這個。”他拿了就揣在懷裏。
臘梅無奈地笑笑,因為小姐的緣故,他對她相當隨和,沒有一點兒主人的架子,尤其是請她幫忙在小姐麵前打圓場的時候,還會帶點兒討好的口氣她常常想,若不是自幼受心痛症折磨,姑爺該是個開朗愛玩的人吧。
“臘梅。”方含雲問:“是誰在說話?”
“是我。”紀天翔起身入內,在躺椅旁坐下,“吵醒你了?”
方含雲揉揉眼睛,“沒,我本來就沒睡著。”
“雲兒。”他鄭重地喚了一聲,欲言又止。
她偏著頭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娘剛才叫我過去,說你的病已經大好了,所以年夜飯該合家團圓,不可以缺席。”
方含雲一怔,稍後點著頭道:“娘說得是,其實我早該每日請安敬茶的,是我不好,沒有盡到為人媳婦的本分。”
“你不喜歡就算了,我去跟娘說。”
“不。爹娘對我已經夠寬厚縱容的了,我知道,若不是因為那償債保命的說法,我這樣的媳婦早該休出門牆。不管你我之間有著怎樣的約定,我畢竟是紀家媳婦,禮法孝道不可廢。年夜飯我去,不單是年夜飯,以後早清晚問,一日三餐,我都會善盡晚輩的本分。”
他忽地起身道:“你不要說了,我說過不強迫你做任何事,包括什麼禮法什麼孝道,我去回了娘,年夜飯咱們自己在雲翔居準備。”
“天翔,天翔。”方含雲急忙下來拉他,“你沒有強迫我啊,我願意過去,一家團圓嘛,我怎麼會不願意?我隻是怕……怕我做得不好,到時候惹爹娘生氣。”
他盯著她扯住他衣襟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看得她有些心慌,訕訕地鬆開手,小心地問:“你怎麼了?幹嗎這樣看著我?”
他輕輕地歎了日氣道:“你不是怕做得不好惹爹娘生氣,而是怕做得太好,等不能做的那一天令他們傷心。”
“天翔。”她踉蹌著後退一步。
“我不是瞎子,我看得懂你,我要的不是虛與委蛇,是真心誠意。倘若不是真心,我寧願要你的冷漠無情。”
“天翔!”她眼中蒙上一層霧氣。“我沒有虛與委蛇,我隻想盡力去做一些我能夠回報又不會傷害到你的事情,可是,好像不管我怎麼做都一直在傷害你。”
他閉了閉眼,沒錯,隻要她回報的不是愛,無論回報什麼都是傷害。
靜謐的午後,暗香浮動的暖閣,彌漫的卻是一團死寂,隻有彼此壓抑的呼吸。
“咳……”一聲不大不小的咳嗽聲打破寂靜,臘梅掀簾進來,嘴角含笑,“小姐,如意結編好了,你看掛在哪裏?”
方合雲擦擦眼角,帶著鼻音道:“還掛在老地方,把去年那個取下來換上就行了。”
“知道了。”她走到帳子旁邊,伸長手臂撈啊撈,卻沒有夠到,回過身來,“姑爺,幫個忙好嗎?”
紀天翔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過去幫她把新的如意結換上。
臘梅問:“姑爺,您看得出我編的是什麼花色嗎?”
“哦?”紀天翔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好像是個福字”
“對啊,這是我今年想出的新花樣,過年搏個彩頭,好看吧?”
“嗯。”他敷衍地應著。
“小姐的手比我更巧呢。我在想,倘若編個更大點兒的,中間嵌上‘吉祥如意’四個字,當做年夜的賀禮,老爺夫人一定會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