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紀天翔仔細思索,猛然一拍額頭。他想到了,她曾問他執著的究竟是什麼,而他一直沒有找到答案。是,就是這個問題。他剛想向她求證,張了張嘴又閉上了,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幫她蓋好被子。枕畔已經濕了一大片,她在睡夢中依然流淚。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接住一滴眼淚,哺哺地道:“臘梅,你為什麼哭?是替我傷心,還是替你的小姐傷心?”
她藏在被中的手緊緊接住胸口,無聲地回答:不是替姑爺傷心,也不是替小姐傷心,她哭,是因為心好痛。有些問題注定了沒有答案,她答不出,她也答不出。當他在她麵前倒下的那一刻,當他抓著她的肩膀說我心好痛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幾乎停止了;而當他若無其事地起身說被你發現了的那一刻,當他高舉雙手求饒的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心好痛,痛得她也想閉上眼睛倒下去。她想,這就是心痛症發作的滋味吧。她也不知是何時患上這種病的,是從在高頭大馬上他回頭一笑開始,還是躲在門外看到他對天立誓之時,或是他娓娓道來那個前世今生的故事之際,又或是這兩年的點點滴滴沒有融化小姐的心,卻悄悄滲入了她的心。
小姐說愛一個人不是感動,而她就是被他感動了,那感動結成了絲,織成了網,密密地網住了一顆玲瓏的心。
她在睡夢中緊鎖眉頭,嘴裏模糊地傳來夢囈聲:“人窮命賤,紅顏薄命。”
紀天翔一驚,抬眼看看,發現她還在睡,想是她說夢話吧,沒聽清說的什麼,好像什麼命的。命!倘若最後仍得不到方含雲的心,那是不是也是命裏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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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梅,”方含雲站在門口張望,“天翔進宮有一天一夜了吧?不知又發生了什麼大事,讓他病體未愈就得趕過去。”
臘梅微微一笑,病體未愈?看來這苦肉計的效果還不淺啊。
“回來了回來了。”方含雲欣喜地叫道,“看到人影了。咦?是小桃。小桃——”她推開窗子喚,“不是叫你去打聽少爺的消息嗎?怎麼回來了?”
“少夫人,不好了。”小桃滿頭大汗,“老爺和大少爺一起回府了。”
方含雲疑惑道:“一起回來怎麼不好了?”
“哎呀不是!”小桃揮揮手,氣喘籲籲地道:“聽說邊關戰事告急,大少爺要帶援軍上戰場,夫人那兒正哭呢。”
“什麼?”方含雲一個踉蹌,撞翻了窗邊的椅子。“咣當”一聲,臘梅手中的水盆也落了地。
方含雲提起裙擺就往主屋趕,臘梅急忙跟上。還未出雲翔居,就見紀天翔緩步進來,若有所思,差點兒跟方含雲撞個滿懷。
“雲兒。”紀天翔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你匆匆忙忙地要去哪兒?”
方含雲一把抓住他的前襟,連聲問道:“邊關戰事告急了?哪的部隊求援?是不是李將軍的隊伍?那表哥呢?梁敬之有沒有危險?”
臘梅在她身後頓住腳步,臉色跟紀天翔同時轉白。小姐心急似焚地衝出來,原來問的是表少爺。
“天翔,”方含雲用力地搖晃地,“你說話啊,你告訴我啊,表哥是不是出事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紀天翔仰起頭,閉了閉眼,一沉著聲道:“梁敬之怎樣我不清楚,胡人請了幾個西域番借助陣,李將軍連續吃了幾場敗仗,損失慘重。先鋒軍夜襲中計,整隊兵馬被圍困在葫蘆穀,生死未卜。”
“先鋒軍,先鋒軍,”方含雲茫然地叨念,“你上次說表哥在任先鋒帳參軍,那就是說”;就是說……”她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腳下一軟,倒在紀天翔懷裏。
“雲兒。”他急忙抱起她,安慰道,“你先別急,任參軍是三個月前的消息,也許他沒有隨隊突襲呢。”
她用力抓著他的衣襟,眼淚劈裏啪啦直往下掉,“真的?真的?他真的沒事?”
“參軍是文職,這麼危險的行動按理不會參加。”
“那就好,那就好。”她無助地點著頭,突然抬起眼來熱切地懇求道:“天翔,你要去邊關是不是?我求你,幫我打聽一下他的消息,哪怕隻有平安兩個字也好,你叫他給我捎個隻字片語。”
紀天翔手臂鬆脫,緊咬牙關,呆呆地回視著她。
“天翔——”她慌亂地搖著他,“你不答應嗎?你不想幫我這個忙是嗎?算我求你,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她的身子順著他的手臂滑倒,幾乎是半跪在地了。
“小姐。”臘梅上前扶起她,“你別急,咱們先進屋去。”
方含雲還想再說,卻被臘梅半拖著拉開,“先進去,進去再說,進去啊。”
紀天翔呆呆地站著,渾身僵硬,眼看方含雲抓著他的手一點一點地鬆脫,看她不安地回頭看他,眼神酸楚而淒切,帶著無盡的渴望和希冀,仿佛在說:你怎麼還不跟過來?她第一次用這麼專注的眼神看他,第一次這麼迫不及待地邀他進她的臥房,第一次這麼對他依依不舍,隻因為他能夠見到那個人,給她帶回那人的消息。
嗬嗬,哈哈,哈哈哈!可悲、可笑、可歎、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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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方含雲拉進屋裏按在椅子上,臘梅急忙道:“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姑爺要上戰場了,那種腥風血雨的地方,搞不好是要送命的。你一句擔心他的話也不問,就隻求他打聽表少爺的消息,他心裏會怎麼想?他能答應嗎?”
“啊,我……”方含雲一把捂上嘴,“我,我沒有想到,我一聽邊關告急心就亂了,滿腦子想的都是表哥,根本沒意識到我都說了些什麼。天翔呢?他——生氣了是嗎?”
臘梅搖搖頭,“我不知道,姑爺還在外麵,我去請他進來,待會兒他進來你先說幾句擔憂的話,表少爺的事情緩一緩,看他心情好的時候再說吧。”
“好,好。”方含雲點頭,“我現在心好亂,臘梅,你提點我一些,要是我說錯了什麼你就咳嗽一聲。”
“我知道,你先把眼淚擦了。”臘梅遞過手巾,拍了拍她的手背,推門出去。
紀天翔站在原地,仰頭望天,嘴角在笑,眼中卻有濕意。
臘梅小聲喚道:“姑爺,您進屋去吧,忙了一天一夜了,先坐下喝口水。”
他表情凝結,緩緩地轉頭看向她,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突然又笑了,拍著她的肩頭道:“臘梅,謝謝你。”
“謝我?”
“謝謝你沒有笑我,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好笑。”
“姑爺。”
他搖頭,不讓她說話,“告訴雲兒,隻要梁敬之還活著,我一定讓他寫封信來。”說完,他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下,歎口氣道:“替我好好照顧雲兒。”
臘梅對著他的背影恭敬地福了一禮道:“奴婢知道,姑爺保重。”
當夜,紀天翔隻身上路去請師父十方大師,三日後與十萬援軍在淩渡口會合,趕赴邊關。走之前,他沒有再見方含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