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人在半坡(1 / 1)

有著6000年曆史的半坡,該是西安這一地域文化遺存的長者了。他似乎白發蒼蒼,蹲在半坡上的晨光裏,覽盡一代又一代子民們生死交替的人間風景。

半坡,是一個地形的稱呼,由於它在文化遺址上的意義,稍有常識的人們一說到半坡,就自然會聯想到人類新石器時代,聯想到充滿詩意的仰韶文化,思維便進入悠遠時間裏的那個讓智慧萌芽的世界。除非他是一個粗人,提到半坡時會不知所雲。如今,說到西安的曆史名勝,會說兵馬俑、大雁塔、古城牆、碑林,會說曆史博物館,還有這幾年走紅的大唐芙蓉園,而半坡在人們印象中,卻有點像老親戚一樣疏遠而不無幹係。但半坡是根,而後才有了周秦漢唐的樹幹,有了今天的樹冠和枝枝葉葉。

我記得在讀大學時頭一回去半坡,一個在曆史知識方麵啟蒙的學子與智慧啟蒙的人類先祖晤麵,我的崇敬之情,我的求知渴望,是可想而知的。如果在早先,隻是一個種地的年輕勞力,對眼前的溝溝坡坡、窯穴土洞、陶片石塊,是不會有多少興趣的。在我大略知道了時間是什麼、空間是什麼,人是什麼、自然是什麼的時候,突然對眼前這些看似簡陋無奇的東西產生了莫大的興味,能親手摸一摸這裏的泥土,也似乎觸到了6000年先民的體溫,而有一種幸福和親近的感受。當我們的心靈進入一個深邃的境界,那種精神上的闊大和豐盈,是比通常的物質占有更讓人感覺美妙的。後來,我大概間隔十年八載地陪客路經半坡,又去會晤那些捕魚、製陶、馴養動物的先民,就溫習了一回學生時代的功課,會重新審視和判斷自己當下所處的境況和生活中的疑惑。

在半坡,我們明白了什麼?從蠻荒走向文明的路,原來是從這裏開拓並延伸的,原始文化的篇章,是先民們用勤勞和智慧書寫而成的。從居住區、製陶區和墓葬區的規劃設計看,先民們在早期的群聚中,已經對生活、生產以及生與死的事情想明白了,並且安排得有條有理。房屋的布局,壕溝的設置,明顯是後來城池和都市的雛形。那些陶缽作為生活用品,生發出後來在工藝、形貌上不斷改良的種種器皿。在生產用具上的石、骨、角、陶、蚌、牙等物什,開啟了人類發展生產力的先河。陶片上刻劃的符號,是最早的中國文字。能吹出樂曲的陶塤,至今在西安書院門的黃昏仍然聽得到。愛美的裝飾物,在半坡人那裏已經是一些形狀各異、功用齊全、材質不同的人工製品。與動物的相處,或家畜,或野生,是一種循環、和諧的狀態,盡管遺留給我們的隻是一些零碎的骨骼,卻是一種化石般的純粹的叮囑。

半坡,這個仰韶遺址的地名,興許是天意,它居於半坡,人類原始文化的半坡。過了6000年,我們是否已經抵達人類文明接近坡頂的位置,樂觀中不無悲歎。螺旋式攀升,還是大起大落,起點與終點的置換,有多少人類的子孫爭論不休。

人仍在半坡,人類仍在半坡。

《三秦都市報》2006年4月1日

獲征文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