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資料,榆林至靖邊還有一條重要的管線,全長118公裏。這條管線穿過流動沙丘較多的毛烏素沙漠,連接了長慶的采氣一廠和二廠,以及長慶與美國殼牌公司合作項目的作業區域,同時直接貫通了陝京一線和二線。
生態憂傷:能源大開采的反思
開車的小夥子是榆林府穀人,家住黃河邊上。府穀的煤炭讓當地一些人發了財。傳說某煤老板文化程度不高,原先是賣豆腐的,花8000塊錢收購過一些煤窯,後來煤炭緊缺,煤價上漲,賣了些煤窯,便成了千萬富翁了。言辭之間,小夥兒對此充滿了羨慕。
傳說可能有些水分,但我也知道不少類似的故事。中國東西部發展有差距,在陝北能源基地也是貧富不均,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也有專家認為,中國資源分布東貧西富,而生態卻是東優西劣。因為資源是國家的,結果煤、油、氣等都被東部拿走了,如果西部沒有相應地富起來,得到的隻是生態惡化,就太不公平了。
這一帶能源的大開采,表麵上是熱火朝天、欣欣向榮,但整個鄂爾多斯盆地建起了數以千計的氣井站、上萬口油井和最大的露天煤礦。在環保領域看來,地表早已“千瘡百孔”。這方麵我曾看到一些數據:近10年間,陝北26萬畝植被遭到了破壞,每年排入黃河的泥沙增加了3000多萬噸。夏季一場暴雨過後,包頭到神木的鐵路多處被毀,烏蘭木倫河上剛剛建成的大柳塔公路橋涵被沙石掩埋了5米。
遐想中,車子順著延河的流向,到了距延安城約10公裏的河莊坪。從高速公路延安北站出口,調頭回來即是中國石油長慶油田的采油一廠基地,有上萬人的生活區規模。廠長蘇誌峰豪華的辦公室裏掛著幾張精美的地圖,接受采訪時,他常常站起身來,讓我去看牆上的探明儲藏圖表、開采規模和分布區域等。
這次出發采訪前,我曾聽說2006年7月,“油耗子”在靖邊造成了一次大的泄漏事故。巡線員在靖邊海則灘鄉柳樹灣林場附近巡查時,突然發現從一處管線上冒出一團團氣霧,緊接著一股濃烈的汽油味撲麵而來。後來,經公安部門現場勘查,泄漏點是不法分子為了偷油,將輸油管壁割出了一處長約2厘米的縫隙。我知道,靖邊南部山區是較為集中的石油采集區,長慶油田和延長油礦的數千口油井遍布其間。“油耗子”不僅偷油賣油,而且建立了據點。那些據點一隻大罐就能存近40噸油,平均兩三天就能收滿一罐。收購價格從每噸1400元至2000元不等,而售價達每噸3000元左右。
盜販原油不僅造成極大的安全隱患,而且嚴重地汙染了土地。就此,我請教蘇廠長解決這種汙染的途徑。
“一袋原油就能換一袋大米啊。這裏的許多農民還真就是靠這個為生的。”蘇廠長坦然答道,“因此,雖然政府對盜販原油打擊嚴厲,但還是屢禁不止。按規定,無論是什麼原因汙染了土地,都得由開發方治理,這是一件耗費巨資和時間的事。”
“其實我這次特意安排到這裏采訪,,就是因為工業汙染問題。盜販原油雖然普遍,但也隻能是意外吧。我聽說王窯水庫遭到汙染,咱們已經關閉了許多的油井?”我也坦然攤牌。王窯水庫是延安的水源,曾經因為庫內流入原油5萬多公斤,4000多畝水麵上漂浮著油汙,120萬尾魚不能食用,延安30萬人口飲水成了問題。
“你還是親眼看一看。我們今年開始已有步驟、有計劃地對王窯水庫一級保護區域的102口油井關停封井,現在都關得差不多了。還有3座集輸站點、26條集輸油管線、6座管橋管帶在進行搬遷。”蘇廠長告訴我,“我們花了一個多億,而且預計損失達10億元。實際上這些油井全部取得過當地政府和環保部門的生產許可。”
這天晌午,天氣格外晴朗,在暖暖的晚秋豔陽裏,我接受了蘇廠長“親眼看一看”的建議,乘車從河莊坪出發,溯延河而上,去井站考察。
車子離開高速公路,拐進一個河岔,然後便是一架架山梁,一道道河溝,彎彎曲曲,高高低低,大約80多公裏後到達侯市鄉。
采油一廠在這裏有一個處理站,有幾幢高樓的工作區,有高大的儲油罐和輸油設施。工業化基地特征的建築設施和紅色工裝的人群,使這貧瘠偏僻的藏在高原褶皺裏的山溝溝,多了幾分現代生活的氣息。黃土崖下蜷曲的農家舊窯洞也逐漸翻新成了新窯新房,有了與油田職工宿舍一樣鮮活的色調,看來還是借了一點油田的光了。
侯市處理站地處王窯水庫保護區範圍內。黃土山峁上栽有白色樁子,劃出了采水的區域,道路旁的醒目標誌牌上有“未經許可不得私自取水”的警示,而黃土溝裏鮮見流動的泉水。這個水庫是靠季節性雨水來儲備水量的。
處理站旁的一個磚圍牆內,可以看見被填埋封閉的幾個井站的痕跡。看得出是拆了磕頭機用水泥灌漿封井的,應該可以避免油水因壓力外泄而造成的汙染。站上的工人告訴我,這座建成六七年的處理站正準備搬遷到別處去,“政策下來了,不情願離開也得離開啊”。
我當時覺得他在說大話,因為這個處理站其實還屬於庫區的外延地帶,並不在淹沒區。但是采訪結束回到西安沒兩天,就看到了來自許多媒體的相同報道,這次治理是動真格的了。10月27日,長慶油田安塞油區侯19-19井被徹底封死。至此,長慶油田公司采油一廠已將位於王窯水庫保護區域內的102口油井全部永久封停。轉念一想,雖說開發與生態保護的命題總是矛和盾的關係,但是,魚與熊掌兼得、至少互不抵觸或損害的方案有否可能存在呢?
離開溝壑叢中的侯市,天色已近黃昏。車子盤旋到了山頂,在餘暉中一望無際的黃土塬蒼涼而壯美。無數的山頭上星星般的油井火炬跳動著、跳動著,越來越明亮、越來越眩目。我聽說毛澤東轉戰陝北時曾從這一片溝壑裏走過,有一次就隱蔽在山崖下,躲過了能聽見說話聲音的胡宗南的千軍萬馬。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山頭上的火炬,也會越來越多麼?我聽說西部的天然氣資源僅能供給西氣東輸工程13年,此後要倚靠俄羅斯等國送氣,但不知道陝京一線、二線能保證北京多少年?鄂爾多斯盆地的石油還能開采多少年?幾十年之後的陝北會是什麼樣子?假如這些油氣不向東輸送而是全部留在西部,西部也有足夠的條件來使用、來發展,幾十年後的這裏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中國國家地理》2006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