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歌
去年秋天,我從宜川乘車趕往延安,接待前來參加壺口“黃河頌”演唱會的客人。在機場的豔陽裏,我見到了久負盛名的歌唱家郭蘭英,她的豐采仍不減當年。她的名字,是和人們熟悉的一首歌聯係在一起的,當年觀看音樂舞蹈史詩電影《東方紅》,郭蘭英提著柳條筐在舞台上清脆地唱著“花籃的花兒香,聽我來唱一唱”,似乎在音樂的天地裏一直唱到了今天。
在延安賓館用餐的時候,我發現她對糜子糕、洋芋茬茬、蕎麵圪坨羊腥湯一類的雜糧小吃胃口大開,不像京城來的年輕人的陌生感。她快活得像個孩子,說是回到老家了,好久沒吃到這麼讓人嘴饞的東西了。她是上個世紀二十年代末生人,出身貧苦,八歲開始學唱山西中路梆子,先後主演過《秦香蓮》等百餘部傳統戲。在張家口參加華北聯大文工團後,把傳統戲曲藝術中的功夫融化到了新歌劇中,演出《兄妹開荒》等歌舞劇。一首《南泥灣》,唱了半個多世紀,讓她對延安的風土人情總是這麼親切,這麼眷戀。
當年,作曲家馬可在延安魯藝當教員,詩人賀敬之是學員。他們曾經體驗過燒木炭、開荒地、蚊子一抓一大把的辛苦,看到了南泥灣大生產運動的變化,創作了一部歌舞劇《挑花籃》。1943年春節,魯藝的秧歌隊來到南泥灣,向三五九旅的英雄們獻上這部新編的秧歌舞,《南泥灣》是其中的插曲。這首歌,以優美熱情的旋律,描繪陝北江南的美景,禮讚勞動模範的功勳,將群眾歌曲的激情與優美、抒情的浪漫主義融為一體,吸取了民間歌舞的音調和節奏,加上載歌載舞的演唱形式,成為一首膾炙人口的名曲,很快在邊區和全國流行開來。
我是解放初出生的,在鄉下小學裏學唱《南泥灣》的歌,那優美的旋律,也使周圍眾多鄉下年輕人耳熟能詳。上大學拉練時路經南泥灣,住過三五九旅戰士開鑿的土窯洞,在地畔上支了鍋灶,撿來柴禾煮飯吃,體驗心中崇拜的前輩們戰爭年代艱苦而火熱的生活。後來當了記者,我又不止一次造訪過這裏的老英雄和知青們,為他們在這塊土地上開拓的新生活所感動。近些年,退耕還林的綠色革命,油田的開發,使南泥灣在新世紀的時代發展中沒有落伍,一直保持著它的青春活力。這麼說,南泥灣被作為歌唱的對象,詞還是那個詞,調還是那個調,無形中卻又添了不盡的新意。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歌聲,《南泥灣》被列入老歌經典,是符合曆史發展規律的。但是,盡管港台和西方的娛樂文化即使在偏僻的鄉村已倍受青睞,城市歌廳或電視裏不也能經常聽到搖滾歌手崔健、柔情版的周華健和羅文的《南泥灣》麼?時尚於歌壇的夢之旅、黑鴨子合唱組合,也同樣唱出了他們理想生活中的“花籃的花兒香”。積極,向上,崇尚勤勞和創造,忠實地唱出了那個時代的美質,這便是一首好歌的精神品格和魅力。不斷注入了新生命的歌,是不會老的,是經久不衰的。它是遙遠的,也是嶄新的,鮮活如初的,如同眼前南泥灣漫山遍野開不敗的鮮花。
途經南泥灣,我與郭蘭英同行,一路敘說滄桑的感慨。看得出,她對這裏的一草一木都心存感激,這裏是她的歌的故鄉,是母體,是源泉,是乳汁。之後,車子從這裏朝東,翻山越嶺,就到了千裏黃河一壺收的壺口瀑布。也就在第二天的“黃河頌”演出現場,郭蘭英被擁入一群身著八路軍裝束的老年合唱團姐妹們的懷抱之中,頓時又響起《南泥灣》的歌聲。老人、年輕人和孩子都是歌者,一人唱,千人合,是在追憶流逝的歲月,也是在召喚希望,動情的歌聲融入了黃河的濤聲,響徹於晉陝峽穀,直上雲霄。
紅與綠
南泥灣,已成為今天紅色旅遊的一個誘人的景點。我看到絡繹不斷的遊客中,有重返舊地的老者,有尋訪父輩蹤跡的子孫,有海外遠遊人,也有年輕的自駕車白領族和崇尚野外獨旅的背包客。他們遠道而來,用腳步親近這裏的泥土,深深呼吸著這裏的自然空氣和紅色記憶的氣息。他們放棄安逸,遠離現代城市喧囂的車流和人群,自願承受徒步的艱辛或鞍馬勞頓,獲得的是一種精神和心靈的滿足。
墾荒南泥灣,是一個悲壯又令人產生革命浪漫情懷從而振奮的故事。1940年5月,朱德從前線回延安後,麵臨敵人要“困死、餓死八路軍”的邊區封鎖和嚴重的經濟困難,去了一趟城東南近百裏外的荒山野嶺。破茅屋前逃難過來的老漢告訴他說:“這兒叫南(爛)泥灣。”因為土地太肥沃,野蒿居然長到一人多高。朱德帶人經過土壤、水質、森林資源的勘察,向毛澤東彙報了開墾南泥灣以增產糧食並建議調三五九旅屯墾的打算。毛澤東連聲稱讚,並補充說,延安的中央機關、軍委機關、學校和留守部隊都要抽人進去,還可以動員逃難到邊區的外地農民也進去,在那裏開荒種地,安家落戶。毛澤東回憶那時的情景說,我們曾經沒有衣穿,沒有油吃,沒有紙,沒有菜,戰士沒有鞋襪,工作人員冬天沒有被子蓋,我們的困難真是大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