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歸園劄記(2 / 3)

隨後,我將他的談話寫了一篇短文《王愚大難不死》,發在《西安晚報》上。他打電話表示感謝,同時又指出我誤記的地方,說他由此給西安晚報寫了一篇稿子,好像是“感謝與補正”的意思。

我的報告文學《市長張鐵民》和電視劇《鐵市長》在央視播出並獲全國獎後,王愚寫了《一點浩然氣》在報刊發表,講人格、官格,犀利而坦誠。

新世紀初,我從客居海南島八年歸來,主持拍攝李若冰的電視片,想讓他談談受難時李若冰為其解難的往事。打電話給他,他說,我臥病在床,不方便出鏡,又複述了當時的情景。後來,他竟枯木逢春,參加了李若冰的紀念活動,發了言。之後又讀到他新發表的文章,心裏慶幸他健康長壽。

王愚大難不死。他還是去了。人生自古誰無死,也罷。

我從網上找到舊文,重溫舊夢,恍若眼前。

舊文寫於1985年,題為《王愚大難不死》,發表於《西安晚報》,不妨下載如下:

文藝評論家王愚,其經曆之坎坷,就可以稱作一個“典型”。

他出身名門望族。父親王一山,是楊虎城的高參,與周恩來和蔣介石、傅作義等交往甚密,曾經是西安事變中的風雲人物。王姓的這位獨苗“少爺”,舍棄幾院房門的遺產,於解放前夕投身到了共產黨的事業之中。

先是上軍大,隨後提前畢業,到西安市文聯搞曲藝改革工作。1952年底,突然大咯血。病榻上,他尋找寄托,與藝術結為伴侶。開始寫些小雜文,寫了就寄,寄了又退回來,文章沒登過,買書、買稿紙,還有郵票,倒花費了不少。1955年一天,他欣然收到一封不同於以往的厚厚的信的薄信,上海的《文學月報》決定采用他的談趙樹理《三裏灣》人物的文章。這時候,他才二十四歲。

接著,他在《文藝報》發表了《藝術形象個性化》一文,引起文壇關注,因文末有“寫於西安”幾個字,詩人玉杲和編輯張沼清便多方查找,將這位搏擊於死亡線上的才子請到了《延河》編輯部任理論編輯,與理論組長賀抒玉合作,為刊物的文藝評論欄目增色不少。

這時期,他寫了幾篇與秦兆陽等大家商榷的理論文章,顯示出敏捷的才思和虎虎生氣,繼而,應《文藝報》敏澤之約,撰寫了與周揚切磋文學理論問題的萬言論文《從文學實際出發》。此文寄出不久,“反右”開始,加上他為《延河》組織的一篇“鳴放”雜文,便因此身臨大禍,被扣上“右派’’帽子。隨後被降職降薪,下放到曲江池務農。

肉體和精神的重負,使他又咯血不止,便回到家中養病。六年摘掉帽子,回到作協掃地、收發、搞資料,而後又當編輯,看小說稿。1965年城市社教中,他以往的一位摯友,將他平時的一些說東道西的閑談“告密”。又因曾資助過一位朋友犯了“罪”。被審查之後,差點開除公職。

不久,文化革命開始了。他是牛棚裏的第一個成員,也是逍遙派。曾安排他看守柳青,有時給買飯、看病,有時作長夜談。後來,“走資派”都解放了,僅剩他一人守牛棚,成為最後一個成員。七零年春節後,他被解放,十多天假期後,剛剛上班,卻被帶上手銬,用北京吉普押往監獄。一年之中,家人不知他的去向。“失蹤”的他,這年冬天是在一堆麥草中蜷曲著捱過的。武鬥時候,曾住院動過開腔手術,肺葉被截掉了;到監獄後傷口破裂,疼痛難耐。醫生給治療,往傷口潑半瓶酒精了事,險些沒疼死他。病中的他被判處五年刑。慶幸的是有年冬天被抽出來寫戲,同魚聞詩一起,享受過幾天特殊待遇。刑滿後,從磚廠到機械廠當倉庫保管,又是三年“自由犯”的生涯。

落實政策後,多年不白之冤逐步得以昭雪,於1979年六月回到省作協機關工作。不幸的是,患難與共的妻子就在他平反後的不長時間,離開了人世間。他們五二年結婚,婚後不久他害病,而後當右派,坐監獄,她每兩個月探監一次,受盡人間苦難。他回到了她身邊,她卻永遠別他而去了。也就在此同時,他收到《文藝報》打來的電報,要他去北京,約他撰寫談長篇小說創作的論文《有益的探索》。王愚,又出現在文壇上。曾經失落的星,發出熾白熾白的光。二十三年過去,青春已逝,人卻不死,文亦不死。馬列主義信仰者的他,要求入黨的夙願愈加強烈。

1956年至今,王愚共發表論文百餘萬字,論文集《王愚文學評論選》、《新時期小說論》分別在湖南和陝西出版。現任《小說評論》副主編,中國作家協會陝西分會書記處書記。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祝福你,我們的文藝評論家!

富平見聞

在博客上認識關山牧,他約請我和子雍、廣芩去一趟閻良。我問啥事,他說沒事,就是瓜下來了,來嚐嚐。見了麵,這才知道他叫冉學東,自稱農民,在閻良關山鎮開了一家書店,自己也出了幾本書,與諸多名流多有交往,是當地的文化名片。

瓜是甜瓜,我小時候叫它梨瓜,又稱小白兔,香而脆。在城裏多年,很少能吃到香而脆的小白兔,多是那種瓷實的北京梨品種,皮厚實,沒味氣。閻良的甜瓜,讓我找回了童年的滋味。我隻知道閻良出飛機,這才明白這裏還是甜瓜基地,田野上是瓜的海洋,道路旁甜瓜堆積如山,車水馬龍,風也是甜的。廣告上牌子叫“蜜霸”,霸氣十足,可見是甜到家了。

生長甜瓜的這片土地,也生長過苦澀與悲壯。戰爭與和平,曾經在這裏交替重複,是雄奇的曆史,也是民族的記憶。關山、武屯、櫟陽,一座座曆史文化名鎮,蘊藏著大秦帝國和大漢王朝的遺風。關山不見山,是取關隘要塞之意吧。倒是有北原,也叫荊山、荊原,桃園中的農家飯,有一種野餐的快活。武屯,無疑乃兵家必爭之地,有商鞅塑像傲然屹立。車行過櫟陽舊城,綠野阡陌,隻能遙想大風起兮雲飛揚的劉邦的傳說。漢太上皇的墓碑與土塚,也是一個景觀。在舊城西邊尚有一座低矮的古橋,以為在滄桑中河床已淤塞,仔細看卻依然有涓涓流水,曆史一樣似乎從來沒有斷流過。就象在關山中學看學子們表演民間蹩鼓,沙場之魂魄,遺風不減。

富平是個大縣,上世紀五十年代曾劃歸銅川管轄。因為它鄰近,我的親切感卻疏忽了對它的造訪。在舊縣城,那些柱礎一類老石頭,在訴說著已經灰飛煙滅的廣廈曾經有過的輝煌。阿宮腔在頹敗的舊院裏一聲聲飄流,我似乎聽到了宮女的哀號。出租車駛過磚鋪的巷道,現代人也還沒有完全與舊夢斷絕關係。不忍登上望湖樓,因為那荷花掩映的湖水早已幹涸。旅遊開發,老縣城潛力無限,隨處都是寶啊。

到了陶藝村,讓人開了一回眼。綠樹叢中,有民間陶藝作坊,有美國、日本、澳洲等陶藝展館。民間藝人在現場勞作,外國藝術家把他們的藝術主張用中國的泥土揉合在一起,民族的,外來的,傳統的,現代的,在這裏展示得琳琅滿目。連同陶窯形的建築,豐富多彩的陶藝作品,與腳下的土地貼得多麼近,多麼和諧。

太陽很熱,我們一行沿繞關中高速公路回城。帶了閻良甜瓜,還有當地精神土特產,關山牧寫的書和野馬的字。

黑頭發白頭發

在鄉村班車上,遇見小時候的夥伴。我向他打招呼,他把我當成了在老家的我弟。

你哥快退了吧?

我就是他哥。

他驚訝地端詳著我,說,你咋成這樣了?電視上看見你還年輕著哩麼。

我說,你是說我頭發白了?其實過了五十就白了,染的。坐在辦公室,怕人家年輕人(比我兒子還小的多)說,這老家夥還不回家抱孫子?我想說,我的美國孫子快十歲了。提前退了,再沒染過發,白是本色,黑是偽裝的。退了可以不要裝年輕了,老了就是老了,歲月不饒人,誰都一樣。也開玩笑說,是染白的。

他說,我的頭發也是染黑的,我都過六十了。

你當農民也注意形象。

打工不要白頭發,染黑了我可以冒充十歲。

你當過兵,吃勞保,還去打工?

農村兵,沒補貼,按說我當兵還進過原子彈基地呢。如今不打工,吃啥喝啥?

我不知說啥好。

黑頭發,白頭發。

在自己的老家生老病死

“我們一定要在自己的家園裏生活,棲身在自己的一席之地,遠遠離開一切的一切,如莫泊桑說的那樣:‘在自己的的老家生老病死’。”

蒲寧的短篇《新年》裏有這麼一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