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自然寫作獎獲獎演說(1 / 2)

記者問我,你以前是不是特別關注寫自然?我說,寫作恐怕離不開自然,如果哪個作家離開了自然,我想象不到他寫的是什麼東西。在二十多年前,我在上海出過一本書《無憂樹》,其中一篇也是寫一棵樹本身的生命過程,它遇到的風雨和侵蝕那麼長的時間仍有生命力,人在樹和植物的身上得到了某種生命智慧的啟迪。

以往的寫作可能頂多是從這方麵著眼的,探索人與自然的奧秘,但意識的從保護環境角度去思考,我覺得恐怕還是近幾年的事。我和李嵱合寫了《你好嗎,渭河》,被授予“自然寫作獎”。我是在渭河邊長大的,在這裏幾乎度過了我整個的生命過程,中間去過八年的海南,又回到了故土。

渭河這麼一條河流,是黃河最大的支流,假如沒有渭河這條支流,就沒有關中平原,更沒有中國曆史文化的周秦漢唐,沒有唐詩裏的“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作為渭水來說,過去“涇渭分明”,水量比較大,曆史記載曾經有很多的船,從寶雞到鹹陽到西安到潼關到河南,當時大明宮被破壞的時候,很多宮殿大的棟梁都是通過渭水順流而下東遷到中原一帶的。現現如今渭河越來越小,甚至到了斷流和幹涸的地步。原因是從甘肅到渭北台原上遊地帶水土流失,還有一個是人為的砍伐。前兩年有一個渭河大水災,好像今年媒體通報,那個地方發水災之後的恢複重建情形並不令人滿意,災區的民眾還有多少頂賬篷搭在渭河邊上。渭河水災與三門峽水庫的關係在水利學界也有不同看法,三門峽水庫本身提高了整個的黃河河床,又沒有排淤能力,所以秋天發水災,水就倒流到庫區邊緣一帶,淹沒了村莊,造成了自然災害。我們寫這篇文章,采訪過程中整個渭河的汙染一度變成一條黑河,不再是以前的涇清渭濁,站在旁邊臭氣熏天,魚也死光了,河邊是一些造紙廠等等。這兩年環保部門也下了很多力氣,也是在不斷地改進當中,但是河邊的工廠為了節約成本還是偷著放汙水。

渭河支流進入黃河,再進入大海。我到海南看見大海以後,在海水裏麵掬起一捧海水,就想起它可能來自我黃土高原家鄉的季節河。但是我的家鄉吃的都是窖水,這對人的身體是有害的,多少年以前說民政撥款打一口水井,結果花二十多萬打了百十米之後打到煤層上,又開始出煤,後來打煤的時候偏偏又冒出了水,就說作為水井吧,所以地質的東西也是很奇怪的。到現在這麼多年,花了幾十萬還沒有一口可供人們飲用的水井。我弟弟是一個村長,他說現在的勘探精度很高,政府準備在三年內拿三百萬在某一個地方可以打出一口井,可以供應幾個村莊的人口用水,我做夢也在期待這樣的情景。

這同時讓我想到了陝北的延河,延安的一百多萬人,隻有一個水庫供應飲用水。我前些日子去采訪,行走在溝壑之中,旁邊有一個牌子“未經許可,任何人不得在此取水”,我一看滿眼的黃土,哪有水啊?其實當地的地表水源非常有限,還是和窖水差不多,依賴於天然降雨。這多年發現了油氣田,陝北成為全國的第四大油田,僅次於東北、山東、新疆,說是中國“第四艘石油航空母艦”。前幾年有多少噸含石油的汙染物被雨水衝到了水源中,魚都死掉了,如果延安失去了這個水源是很可怕的事情。我上次去的時候,油田上關閉了幾百口井,損失十個億,把水源地的油井都關閉了。

每一條河流,都是我們的母親河。

《中國國家地理》近期出了一個能源專輯,邀請我到陝北走一趟,采寫陝北能源與生態。北京的綠色奧運,天空也晴朗了,也是因為用了清潔能源,現在氣不夠,又修陝京二線,到2008年要達到80個億立方米的用氣。上帝也是很公平的,陝北這地方地表那麼貧瘠,在地表之下埋藏了那麼多的財富。榆林現在的開發,讓我想到了九十年代海南的開發。一個沙漠邊緣的小村莊馬上蓋高樓,鏟平了地,跑的都是奔馳車,大家都到那裏搞地搞錢,一畝地賣到二百多萬,一派開發的熱氣騰騰的場麵。整個陝北可能有成千上萬口油井,有的生態學家形容為“千瘡百孔”,陝北本身的自然水源是非常缺的,有資料說每生產一噸石油需要一噸半的水。

按理說,陝北算是中國陸上石油開發的源頭,1907年慈禧太後那一陣子辦了石油官廠。世界的石油史是一百四十多年,從美國的賓夕法尼亞州開始。中國的石油經過這麼漫長的曆史,最後回過頭來又在陝北發現了煤、油、氣,還有鹽,更多的是煤礦。神府煤田是亞洲儲藏量非常豐富的煤田,它離地表很淺,有很高的煤層,用采煤機直接開采,裝上火車運抵海岸出口。可開采後的一些地方淪為塌陷區,成為資源被攫取後的永久的廢墟了。我到了榆林和一些文化人談,榆林號稱“中國的科威特”,資源非常豐富,每平方公裏下麵是多少個億,榆林地底下有多少萬個億,是一個天文數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