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刻意想將他們困在這嗎?
站在小屋裏,隔著窗縫瞧著外頭的大雪,漫天蓋地的席卷了天地間的一切,黃泉愈看,也就愈懷疑,這場打從見到身後那隻梅妖就愈下愈大的風雪,是她這名擁有喚雪妖力的梅妖刻意造成的。
他撇過頭,不悅地靜看對眼下這一切似乎還一無所覺的碧落,仍坐在火爐前,好心地替那隻梅妖的傷腳上藥。
「你是鏡妖?」殘雪微笑地看著碧落的容貌,對於她容易親近人的個性心頭有片溫暖。
「你怎知道?」不明白她是怎看出的碧落,意外地停止了手邊的動作。
「從前我也認識一隻鏡妖。」臉上帶笑的她,眼中有著懷念,「他的眼神與你很像。」
碧落當下豁然站起,神色有些緊張也帶著驚喜。
「那隻鏡妖呢?」她還以為,妖界裏的鏡妖就僅剩她了,沒想到……
看著碧落那副急於知情的模樣,殘雪怔了怔,不自在地別過臉。
「我忘了。」
「這些衣物是何人的?」站在廳角的黃泉,在氣氛冷清下來時,手拎著一件男人的衣裳。
赫見他手中所拿何物,殘雪飛快地趕至他麵前將衣裳搶回懷中,捍衛性地迎向黃泉那雙似可看透一切的眼,而黃泉隻是降低了視線,盯著她那隻在轉瞬間就已痊愈的腳。
「那是心上人的?」同樣也發現這點的碧落,並不急著拆穿,隻是適時地化解了沉澱一室的尷尬。
「嗯。」殘雪僵硬地轉過身。
碧落好奇地環顧一室,「他人呢?」這間屋子再怎麼看,也不像有第二者居住的樣子。
「他不在這。」
「你在等他?」自認可看穿任何情感的碧落,看不清她此刻麵容上的痛和難,究竟所為何來。
「他就快回來了……」手中緊握著用來思念的衣物,殘雪落寞的低語,「隻要再過一些時候,他定會回來我身邊。」
旋繞在空氣中的思念,再次讓屋中的三者無言,沉甸甸地壓在各有所思的他們身上,那一瞬間,心事似穿過屋縫,隨著外頭的風雪吹了進來,拉著他們各自踏進心底那處無人可碰觸的角落。
門板的捶打聲在寂靜中聽來格外清晰,發覺有人在屋外敲門後,殘雪抹了抹臉前去應門,門扇一開,一張天真純稚的容顏映入他們的眼中。
「殘雪姨……」約莫十歲的女孩手捧著一大捆乾柴,甜甜地對她喚,在看到她身後的來客時,意外地張大了眼眸,「有客人在?」
殘雪斂緊了黛眉,「你怎這麼晚還來這?」
「我娘怕你家中的柴火不夠用,所以叫我送來。」女孩咧大了笑臉,將手中的乾柴交給她。
冷眼瞧著她們的黃泉,慢條斯理地問。
「她是?」深山野嶺的,住了隻梅妖並不稀奇,但在這杳無人煙的地方,竟也會有人出現?尤其是在這等深夜。
「她是住在隔鄰的孩子。」殘雪急急應道,隨後轉身向仍站在門口的女孩催促,「今晚雪大,你早點回去吧,麻煩你代我向你娘道謝。」
「嗯。」女孩似也無意進屋,隻是在看了殘雪身後的一男一女後,乖巧地離開。
關上大門的殘雪,輕籲了一口氣,眼尖的黃泉挑挑眉並不多語,隻在她轉過身來時啟口。
「我們想歇息了,可有客房?」
殘雪雙眼一亮,伸手指向屋內其中一扇門,「有,你可睡在這間,碧落就和我——」
「我與她共用一房就成了。」黃泉在她自行下決定前迅速推翻她的好意。
殘雪懷疑地問:「你們是夫妻?」
「是。」黃泉先是瞪了什麼話都瞞不住的碧落一眼,再揚首不容置疑地應道。
碧落直抂嘴邊咕噥,「你說是就是……」
「睡了。」黃泉捉來還賴在爐邊的碧落,將她夾在腋下,在殘雪失望的目光中挾持她進房。
房門一關,碧落首先想弄清楚的,就是他方才在殘雪的麵前在演什麼戲。
「你在防她什麼?」打從見到殘雪起,他的種種反應讓她不懷疑都很難。
黃泉抬起一指擱在唇間,示意她隔牆有耳,再踱至她的麵前將收在懷中的銅鏡取出交給她,「拿去。」
她頓了頓,促狹地朝他眨著眼,「不沒收了?」
「留在身旁防身。」白活了七百多歲,雖然妖法沒修習多少,但至少在危險時,她還可以遁鏡脫逃。
兩手捧著銅鏡的碧落,在他轉過身到角落的火盆裏添增炭火時,散去了臉上的笑意,兩眼瞥向他蹲在地上的身影,或許,他是真的很在意殘雪,也很提防她,可他究竟知道些什麼?
若是從前,若是他還小,他定會告訴她的,曾幾何時,他身上保留了一大堆不願讓她知情的秘密,他們之間保護者與被保護者的角色在不知不覺間互換了,他也總以看孩子似的眼神看著她,那分不清的失落感究竟從何而來,她一時也說不清,她隻是覺得在他撇過頭的刹那間,胸口,好像空了一點。
他已經……不會跟在她的後頭隻看著她的背影了。
「待雪一停,你就立即回鳳府。」在窗上、門房上皆施了法封了符的黃泉,在火盆讓房內溫暖起來時,坐在床榻上伸了個懶腰,「晚了,睡吧。」
「這是什麼意思?」她很介意地瞧著他占據一半床的舉動。
「睡覺。」他拉來厚被,躺在楊上一手撐著下頷,兩眼直瞧進她的眼中,以目光分析著她的不安。
「跟我睡?」她隻想問清這點。
「不願的話,你可不上來。」他翻個身,刻意說得像是很了解她似的,「反正無法挨冷的又不是我。」
不要……一副吃定她的模樣。
就是不想讓他得逞的碧落,像個驕傲的女王,抬高下巴取來他倆微濕的外氅,蜷縮起四肢坐在火盆邊。黃泉淡瞥她一眼,無所謂地閉上眼,默默在心中計算著她的堅持,到底能夠撐多久。
答案是隻到房裏的火盆熄滅,因他……方才故意隻在裏頭添了兩塊炭火而已。
凍得兩手發抖的碧落,在他拉開已被他體溫烘暖的厚被,朝身旁的位置拍了拍,仿佛看見春日來臨的碧落,當下放棄先前的執著,三兩下地跳上床榻,將他往外推了點後,逕自擠在靠牆的內側裏背對著他。
「不準打歪主意。」在跟他搶過一半的厚被時,她不忘警告。
極力忍住臉上笑意的黃泉,遵照她的話意規規矩矩地據在她限定的活動範圍內,但在身上所蓋的厚被並不足以抵擋房內的寒意,她隱隱的顫意透過身上的厚被傳來時,他皺起了眉心。
「靠過來,別讓我親自去抓你。」
麵壁的碧落猶豫了很久,最終,挨不住冷意的她,還是依他的話轉身自他的身後擁住他,將身子靠上那具溫暖的軀體,側著臉,將麵頰貼在寬闊的背後,一陣溫意,不久即自他的身上緩緩流渡至她所接觸到的每一部分。
夜色已深,厲吹的風雪仍在屋外咆哮呼號,林梢上大堆的積雪不時墜落在屋簷上撼動屋瓦,但碧落卻覺得四下很安靜,靜得,隻聽得見他規律的心音,和他那淺淺的吐息。
整個人沉溺在他倆製造出來的融融暖意中,碧落覺得就連房裏的空氣似乎也變得溫柔了,在被他的體溫熏得昏然欲睡時,殘雪落寞的容顏,卻鑽進她的心底,驅走了她的睡意。
那個時候,在看著殘雪一字字地說著等待那回事時,她的頭上、肩上,像堆積了整座林間的雪花,又冷、又喘不過氣來,不知為什麼,在聽著那些話時,除了替殘雪感到不舍外,她還感到害怕,很怕,在不久的將來,這份等待的痛感將會落至她的身上,她不知道,屆時的她,是否也會有殘雪的那份勇敢。
光是這般與黃泉在一起,就已經用光了她這輩子所有的勇氣了。
盯著燭火毫無睡意的黃泉,在碧落忍不住再靠近他一些,環住他的手臂,也試著再將他擁緊一點時,阻擋住到了嘴邊的歎息,不讓它逸出。
若即若離,忽遠忽近,一下子躲回她小小的鏡中不讓人知道她的心情,一下子,又像這般緊抱著他像是不能沒有他似的……
她知不知道,這種必須時時調適的心情,他已經獨自挨了好多年?到底該怎麼做,他才能縮短他倆即使靠得再近,也總會有空隙的距離?他不要像家人、像長輩、像朋友,他要的是一顆無畏的真心,可是為什麼最想要的,卻總是不被允許輕易得到?
他不想隻當個她生命中的路過者。
還記得初到人間的那段日子,可說是他這輩子最辛苦且孤獨的曆程,但在那段慘淡的年少歲月裏,她的溫柔,撫平了他的落寞與孤寂,就是因為有她,所謂的寂寞,才沒有將他打倒。
他想,她永遠不會明白,要遺忘一個深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人,有多苦……
有多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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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因魔界的一隻魔而招來三界的撻伐,更不想讓三界有藉口興師,被逼得不得不在這等大雪日離開魔界的申屠令,嘴裏含著咕噥不斷的埋怨,在舉步皆難的雪地中努力邁開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