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接受日照過多,晚照的身子愈來愈衰弱,不放心她狀況的晴空,雖然感覺自己就快抵達他要找的地方,但他還是先緩下行程,在山裏租了間民宅讓她暫歇,不必再跟著他在白日東奔西跑。
獨自無聊地又在榻上躺了一日的晚照,在晴空終於返回租宅,並告訴她一個消息後,她當下一反病弱的模樣,興奮地張大了兩眸。
「你找到了?」她待不住的模樣,看得晴空直皺眉。
「嗯。」晴空淡淡地應著,在她興奮得想起身時一掌將她按回原處。
她馬上就想下榻,「在哪?我也要去看。」她早想看看那棵會托夢的樹長啥模樣了。
他再動手將待不住的她給壓回楊上,「目前你還受不了人間過多的陽氣,再多歇個幾日,到時你要上山下海都行。」
她遺憾地問:「那樹呢?」
「我自個兒去看。待我回來,我再告訴你上頭寫了些什麼。」他將薄被拉蓋至她的肩上,「別再東想西想了,為了你的身子著想,快睡,再不安分點,我會把你敲昏助周公一臂之力。」
她嘟著小嘴,「霸道的臭和尚……」
他失聲輕笑,「你也不遑多讓啊。」死賴在他身上、強迫他照著她的喜好做任何事……她的惡行惡狀他是說也說不完,夜裏的她簡直就是個跋扈女王。
「果然不出所料。」
帶著譏嘲的男音,在下一刻自門畔傳來,晴空側過臉,靜看著又一個數千年沒見的同僚,正以鄙視的眸光瞪著他倆。
「別動。」他轉身對看情況不妙縮躲至他身後的晚照交代,而後對來者打起招呼,「來鴻,別來無恙?」
「比你好多了。」來鴻的一雙利目始終沒有離開過晚照。
「宿鳥沒來?」晴空很好奇這回來的怎麼會是他。
來鴻冷冷地打量著他,「上頭怕他一人辦事不力,因此再派我來。」聽說宿鳥隻遭晴空威脅了一句就打退堂鼓,哼,就算晴空是聖徒又如何?宿鳥最大的毛病就是將友情看得太重。
既已打完招呼,也客套過了,晴空當下換過一張臉,對他微揚起下頷,那神聖高不可攀的模樣,令來鴻反感地怒斂著眉。
「你想做什麼?」佛界三大護法,宿鳥、來鴻、鳴蟲,先後來了兩個,他究竟是做了什麼讓佛界這麼不滿?
來鴻一手指向晚照,「把她交給我。」
晴空並未照他所言而行,相反的,他轉身向縮躲在他身後的晚照交代。
「你待在裏頭千萬別動。」
「好。」晚照邊點頭邊看他十指飛快地結印,在她四周築起一道類似白光的薄霧將她整個人籠住。
來鴻不滿地看他設下護她的結界。
「你又想護她?」
「又?」晴空挑高了眉,兩眼睨向這個也知內情的同僚。
發覺自己失言的來鴻連忙住口,不再多透露一分。
「你來了也好。」晴空一手扳著頸子,慢條斯理地起身走向他,「告訴我,當年佛界究竟對我和她做了什麼?」
來鴻沒有回答,隻是一逕地看著晚照腕間那串晴空曾佩掛過的佛珠,晴空飛快地捕捉到他的眼神,發現了他在注視著什麼後,才想開口再問,就見來鴻將自己手上的佛珠一繞,緊緊握在掌心之中。
「我不想動手。」隻想討個答案的晴空,實在沒興趣對付自家同僚。
「那就把人交出來。」來鴻不肯讓步。「鬼後還等著她回去。」
「到外頭去,我不想毀了宅子。」眼看是非開打不可了,為了這座宅子的屋主著想,晴空本著善心,並不想讓這間宅子因他的私怨而遭波及。
來鴻哪管那麼多,「犯不著!」
一記佛印在來鴻話語未竟之前已朝晴空襲來,晴空將衣袖一掀,揚袖奉還回去的同時,飛快地上前以一掌將來鴻給逼出屋外。
晴空壓根就沒將他看在眼裏,「我記得在佛界時我曾告訴過你,三大護法不是我的對手。」
「你這話會在今夜改寫!」來鴻兩掌朝地一震,地麵頓時掀起了一陣狂風,將他的衣袖吹得不住飛動之時,他將狂風收至掌心裏合握成一團風球,再用力往前擊出。
文風未動的晴空,隻是抬起一掌接下他送來的風球,並將它握碎在掌心之中。
不死心的來鴻雙手另結佛印,但這時晴空卻伸出一手,自掌心中釋放出一朵如蓮的火焰。
「浮屠之火……」夜色中格外豔麗燦爛的火叢,令來鴻止住欲上前的步伐。
跳動的火焰忽然似有了生命般,自晴空的掌心落下,在地麵上燃燒成一條蜿蜒的火龍後,如條找著了獵物的蛇般迅速將來鴻團團包圍並縮緊了火圈。
「當年佛界做了什麼事?」晴空冷著聲,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一道黃色的身影卻在這時介入火中,闖進火圈中的宿鳥不顧佛火的威脅,扯著來鴻的臂膀硬是將他給拉離火圈,並迅速就地遁逃。
嘖,被他們給跑了。
差點又開殺戒的晴空,其實並不介意是否殺了或傷了同僚,他在意的是,快到手的答案又與他擦肩而過。帶著些微的遺憾,他滅去了地上之火,轉身踱回宅裏。
坐在結界中將外頭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卻什麼都聽不見的晚照,在晴空一解開結界之後,緊張地拉住他那隻曾盛著火焰的手。
「會不會燙?」她邊撫著他的掌心邊問:「燒傷了嗎?」
晴空頓了頓,有些錯愕地對她眨著眼。
會不會……燙?從沒有人問過他這回事。
「回話呀,你是燒呆了嗎?」見他一臉呆相,晚照忙不迭地以手探著他的額。
當晚照開始用不規矩的兩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為他檢查傷勢時,豆腐快被她吃光的晴空總算回神。
「晚照。」他壓住她的小手,清了清嗓子,「我沒事。」
「真的?」她還是不太相信一個能夠從手中放煙火的人,能夠毫發無傷。
他的表情有點尷尬,「我肯定。」
「那好。」確定之後,晚照大剌剌地以兩手擦著腰,「方才那個找麻煩的和尚是誰?」又一個莫名其妙想找她的和尚,也一樣對她不懷好意,她是上輩子把天底下的和尚全都得罪光了不成?
「他是我在佛界時的同僚。」晴空含混地一語帶過,坐在她的身旁握著她的兩肩哄她躺下,「沒事了,時候不早了,歇著吧。」
在看過方才的陣丈之後要她睡,他知不知道這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
晚照不滿地盯著他的眼,可在一接觸到他又溫和如故的臉龐後,她滿腹的不解和氣焰,全在他令人陶醉的目光下消失無蹤。
她沒好氣地扁扁嘴,自動自發地拉來他的一手將它握住,按他的意思準備入睡。
看著她不知在何時已培養出來的入睡習慣,晴空有些莞爾。他發現,每晚臨睡前,她若是不握著他的手,她不是會作噩夢,就是會睡到一半猛然清醒緊張地看著四下,像是怕什麼人會來帶走她似的。
在他溫柔的目光凝視下,晚照仔細地看著他出眾的容貌,半晌,她揚手拉住他的衣襟,在他猶不解時,拉低了他的身子,將芳唇印上他的。
在雙唇相觸的瞬間,晴空隻覺得她的吻好熟悉,他模糊地吻著,想從這個令他感到懷念的吻裏找出個所以然,但就在他快想起什麼時,她卻霍然分開彼此。
「你不逃嗎?」她凝睇著他問。
「我需要逃嗎?」他揚起劍眉,盯審著方才親吻過他的紅唇。
「你忘了你是佛界來的?」雖然不是他主動的,但他也沒有推拒,這算不算是破戒?
晴空不以為意地聳著肩,「這一世我隻是人。」
「不當和尚了?」她勾著他的衣襟,再將他拉低一些,美麗的眼眸刻意對他眨了眨。
「我本就不是。」他輕歎,「還有,誰說轉世來人間,就一定得當和尚的?」怎麼人人都將他當成和尚?他隻是生性淡泊,加上根深柢固的佛性,所以通常隻是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待友情、愛情等每一種感情,因此在感情方麵,他的感受較他人來得淺,但實際上,他並沒有特別排斥過。
「你穿和尚的衣裳。」晚照皺眉地想起他家那堆類似袈裟的衣裳,並在心裏想著,要不是她事先替他做了新衣,否則這回出門,他定又是一身酷似出家人的打扮。
他無奈地澄清,「我隻是不愛花稍。」他哪有穿和尚的衣裳,不過是素了點和單調了些好不好?她白天不也穿得跟他半斤八兩?
「你賣豆腐。」她再舉一例。
「我總得吃飯啊,況且我也隻有這一技之長。」難道說佛力高強的人就可以不吃東西?他又不像那些光喝露水就可過活的神仙。
「你不近女色。」她略過茹素這一項,再指向他最容易讓人誤會的一點。
他低首看了看彼此的距離,好笑地向她請教。
「現在還不夠近?」他不跟她算她每夜都站在他身上就很好了。
「若是……」晚照眼眸不自在地流轉,「若是別的女人也對你這麼做,你會不會也照單全收?」
晴空將她的話放在心頭輾轉了一會,有些明白她在意指什麼。
「不會的。」他彎身湊近她的耳畔,故意說得很含蓄,「你已經是特例了。」
聽懂了他在說什麼後,心花怒放的晚照紅著臉蛋,習慣性地將手滑進他的掌心之中,在將他握緊之後,側著身偎靠著他的手閉眼入睡。
瞧著她心滿意足的模樣,晴空不自覺地漾著笑,當他發覺自己臉上的笑容之後,他先是愣了愣,而後在心中更加確定了這是何種心情,在體悟到他從未經曆過的這份感情或是感覺後,他不再緊張,反而心情平靜地接受了這些。
喜歡的心情占據了他的腦海。
他喜歡眼前這幅靜謐幸福的畫麵,也喜歡她總是偎著他入睡的樣子,這讓他覺得他是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她心中,他占有一席之地。這種占有的感覺是他從不曾有過的,而這感覺,很好。
賣衣小販說過的話,在他以指輕撫著她的發時鑽進他的心裏,他忍不住再將晚照的睡容看得更清楚些,很想知道,在她這雙合上的眼睫下,是否真的藏了小販說過的那份喜歡之情。
他喜歡她的喜歡他,並且想貼心收藏這份感覺。
在晴空的宅中,名喚為喜的燈,在月光照進禪堂裏時,黯然熄滅。
全然不知情的晴空,坐在榻旁貪戀地看了晚照的睡容許久後,起身在房裏房外布下結界,避免佛界的同僚再來騷擾,而後他轉身走入密林裏,朝天上圓月沉落的方向前進,獨自去找那棵煩了他很久的梧桐樹。
為了能夠早去早回,難得施展功夫的晴空以輕功在林間不斷飛躍,直至來到了座小山頭時他才停下腳步,在一地銀華間看到了那棵樹齡久遠、高大布滿黃葉的梧桐樹。
踩著一地的落葉,他靜靜地走至樹前,發現這棵已經修煉成精的樹,因他的佛法被困在原地動彈不得,更無法輕易地化為人形,他在樹身旁繞了一周後,終於在樹身的某處找著了令此樹被封在此的原因,同時,他亦見著了他親手所刻的字跡,以及另一人的字跡。
就著朦朧的月光細讀上頭並排的小字,晴空不住地張大了眼瞳,就在他看清了上頭所刻之字時,他震驚地往後退了數步。
沙沙的聲音四下作響,夜裏起風了,刮起了一地的落葉,亦吹起了蒙塵已久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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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晴空的宅子裏的。
一覺醒來,晚照張眼就發現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客房裏,她抱著錦被愣坐在床榻上,滿心納悶昨夜在合眼入睡時,她猶在那間晴空租來的小屋裏,怎麼在天一亮時就回到了這裏。
帶著絲絲的疑惑,晚照起身梳洗過後,在宅子裏找了一圈,卻沒見到晴空的身影,走至磨房裏去看,隻見晴空做買賣的工具都在,爐灶也沒有生過火炊煮。她不解地站在原地思索,習慣性地撫著自己的手臂,卻突然發覺慣戴在手上的佛珠不見了。
將庭裏庭外重新找過一回,仍是找不到人的晚照,來到了晴空位在山後的小屋,並在屋外找著了晴空的鞋,她一手推著門想進去一探究竟,但門內卻落了鎖。
「晴空?」
枯站在外頭許久,卻不見裏頭的晴空應她一聲,她心想,或許是他有什麼心事,或者他臨時起意想參禪吧,於是她也不打擾他,轉身走下山回到宅子裏。
坐在小屋廳裏的晴空,在晚照走後緩緩張開眼,低首凝視著靜擱在木盤上的那串紫色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