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回故鄉(7)(2 / 3)

丁紹光不平衡了,對我說:“這兩個小子很有錢嘛,出手比我們還大方!”

我默然一笑。心裏說,不是二後生沒錢,也不是你丁紹光有錢,對他們,對你,都不完全是錢的事。

購完物,已是中午十二點鍾。直銷店區就有餐館。丁紹光招呼大家上車,發動起來,開上高速公路,他才問:“都還不餓吧?”

四個男女沉浸在購物的狂歡之中,連聲說:“不餓。不餓。”

丁紹光說:“不餓我們就趕路。等餓了再吃,路上休息站都有餐館。”

一點半鍾。兩點半鍾。過了一個休息站。又過了一個休息站。丁紹光絕口不提吃飯的事。我覺出丁紹光是存心了。後座四人漸漸存不住氣,大聲談論吃飯的事。丁紹光裝作沒聽到,盯著前方,做專心開車狀。

趙後生拍拍我的後背,對我說:“簡兄,你不餓嗎?”

二後生一直叫我“老師”的,來到美國,辦了四人畫展,這就改稱“簡兄”了。我沒理他。

趙後生又說:“我們都不要緊,簡兄一定餓了。”

我心想,你少來。我沒回頭,空泛大笑,說:“謝謝首長體恤,同誌們不餓。”

丁紹光斜倚過來,低聲跟我解釋:“如果光是我們兩個……還有他們四個……”

我回他說:“我明白。”心裏歎息,丁紹光啊,你何至於呢?

盡管丁紹光有言在先,一切有他,我隻配合,我原來還是做了預算,準備花五百美元請二後生吃一頓,畢竟是從我家鄉來的,煤老板的小兄弟。但撤展之後我改變了主意。既然他們不仗義,自私自利,今後我不會再與他們打交道。既然不準備囉嗦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現在家用的微波爐和烤箱已經十幾年了,陳舊落後了,有些功能已經壞了,買兩個最新潮的,五百美元綽綽有餘。

不管後座如何動靜,丁紹光就是不理。我更加不理。我看著車窗外的大漠,思考下一步。

我想,丁紹光是麵鏡子,應當引以為戒。時常聽人說,等賺夠了錢,衣食無憂了,就可以專心創作了。賣畫是為了不再賣畫。實際上,號稱“曲線救國”的最後大都成了“亡國奴”。丁紹光曾經那麼富有,那麼風光,但他不知足,要待“賺夠五千萬美元,現金!然後就退出江湖,忘情山水”。結果,陷進了欲望泥沼不能自拔。時至今日,他賠掉了藝術家的理想和自信,也賠掉了做人的操守和自尊,可謂是一無所有了。丁紹光如果當初與他的猶太裔經紀希格爾一起急流勇退,像現在的史國良一樣,回守親情,靜心創作,他的藝術人生或會更上一層樓。可他當斷不斷,辜負了發妻,荒蕪了女兒和兒子,葬送了曾經擁有的美好。等到被診斷為癌症又被解除,他嘴上說把幾件事處理一下就收手,實際的境況已是積重難返、欲罷不能了。

我大哥的人生與丁紹光相反,他至死都在想著為自己的親人做安排,渴望伸展自己的文學理想,可惜命運不濟,抱憾而去。相較於大哥,他欲求而不能得的條件我已具備。省吃儉用此生足可衣食無憂,供養女兒直到自立也沒問題。換做大哥,他一定會心無旁騖地抓緊寫作。

丁紹光在煤老板和北京大哥明白表示他也是綠葉的情形下,極端地奉承我是“世界唯一”。我當時就清楚,丁紹光的妥協,是緩兵之計,而後,他更加處心積慮地建立與煤老板和北京大哥的交情。肖寒說,丁紹光這個人城府太深了。現在看,丁紹光的城府的確夠深。但是無所謂了,丁紹光想要,統統都拿去,我不會再阻攔,但也不會再奉陪。

馮焱說我:“你與丁紹光處不好,就與任何人都處不好了。”活了近一個甲子,我已了解自己,不僅生理上是色盲,做人也是“色盲”,非黑即白,凡事走極端,心態消極,習慣負麵思考,的確沒法與人相處。沒法相處就不處了。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是父親的周年祭。返鄉,祭父,與姐妹們好好聚聚。然後早點回來。好好陪女兒長大,好好照顧傑妮芙,好好畫好“我自己”。餘生就這樣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