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杜甫羈旅公安的日子(1 / 3)

公元七六八年暮秋,百草凋零,百葉枯黃,殘敗的枯草和樹葉任憑無情的秋風在公安這塊飽經滄桑的土地上滾來翻去,昏暗的陽光慵懶地灑在縣城護城堤外渾濁的江麵上,排空的濁浪仿佛要吞並高懸的秋日似的,一浪高過一浪。

一日,江麵上忽然晃晃悠悠飄來一條小船,載著一家老少,停泊在縣城濱江口。老少上得岸來,隻見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鵝冠博帶,滿嘴胡須均勻地垂下,炯炯有神的目光怎樣也掩飾不住一臉的憔悴與憂傷。綴滿補丁的灰色長袍裹著羸弱的身體,右臂已明顯不靈活,左手吃力地拄著拐杖,步履蹣跚地登上堤身。誰也不會想到,這人就是被後世稱為“詩聖”的杜甫。這一年,杜甫五十七歲。

他從江陵來。

這是杜甫一生中的再度流亡。這年早春啟程,從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峽,經宜昌,直下江陵,來到荊州,想得到一些故友和過去的同僚的幫助,不想十分有限,連勸他出峽的弟弟杜觀也未謀麵。

他流浪至虁州時,瘧疾、肺病、風痹、糖尿病等不時侵擾著他。現在牙齒落了一半,耳朵也已經失聰,客人和他談話時必須把要說的話寫在紙上給他看。右臂偏枯,寫信須由兒子代筆,幕府對這種醜陋而衰老之人輕薄之至。他有時去拜訪官府舊識,門衛見其窘態不肯通報;想乘坐轎子,又可惜無錢雇得。生活已難以為繼,加之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隻得泛舟順江而下,移居公安。

舟倚前浦,公安縣城就在眼前。

公安,曾名曰孱陵,後成為三國主戰場之一,更是長江防線的重鎮。劉備牧荊州時視此為戰略要地,治所設在公安,並在此築城安營。劉備時為左將軍,人稱左公,由此縣名改曰公安。這裏是劉備聯吳抗曹的中樞,是孫、劉明爭暗奪荊州的焦點。在此,劉備待關羽、張飛如同兄弟,又得諸葛亮輔佐。他們君臣契合,手足同心,為劉備匡扶漢室奠定了基業。其間呂蒙戰功卓著,名揚四海。孫權“以呂蒙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吳誌·呂蒙傳》)。兵戈交加中,留下了諸多曆史遺跡。

此情此景,杜甫不禁再次想起當朝“安史之亂”的禍因在於君臣失契,離心離德。莫如此,也不至於流落他鄉,漂泊至此。於是思古之幽情,悲今之感慨,一仰頭,一捋胡須,深情地吟出了《公安縣懷古》一詩:

野曠呂蒙營,江深劉備城。

寒天催日短,風浪與雲平。

灑落君臣契,飛騰戰伐名。

維舟倚前浦,長嘯一含情。

在江陵期間,杜甫得到資助最多的是他的舊友鄭虔的弟弟鄭審。鄭審時任江陵少尹(府州副職)。此時來到公安,剛尋得一處草堂,家人蝸居下來,便寫詩寄給鄭審:

更欲投何處,飄然去此都。

形骸元土木,舟楫複江湖。

社稷纏妖氣,幹戈送老儒。

百年同棄物,萬國盡窮途。

……

——《舟出江陵南浦奉寄鄭少尹審》

從這樣的詩句裏,我們明顯感到,此時的杜甫已是無路可走了。

這裏,我們不妨追溯一下杜甫往日的身世。

杜甫出生在一個官僚家庭,是晉代名將杜預的第十三代孫。他的祖先自杜預而後即“奉儒守官,未墜素業”,多擔任刺史、太守官吏。

祖父杜審言長於寫詩,在性格和詩歌藝術方麵,都對杜甫產生了一定影響。杜甫也常以“吾祖詩冠古”自傲,並告誡他的兒子(宗武):

“詩是吾家事。”父親杜閑為奉天(陝西乾縣)縣令。杜甫出生於河南鞏縣,母親為清河崔氏,她在杜甫幼年時即已辭世。舅父一方也多有為官者。他在虁州向表弟崔公輔說:“舅氏多人物。”在潭州(長沙)向舅父崔偉說:“賢良歸盛族,吾舅盡知名。”到杜甫降生以後,家庭聲勢已遠不如昔日,並逐漸衰落。

杜甫於弱冠之年開始漫遊吳越,後投考進士落第,又“放蕩齊趙間”,與長他十一歲且已名滿天下的李白結交。三十五歲時到長安,希望得到一個官職,又遇“安史之亂”,被迫在長安附近流浪,居無定所,長達十年。後自長安逃至鳳翔(今陝西),肅宗皇帝給了他一個右拾遺小官,掌管供奉諷諫之事。其間為營救朝中布衣之交房琯(同為河南人),被貶為華州(屬陝西)司功參軍。關中大饑,他辭官經秦州至成都,築草堂於浣花溪上。“會嚴武節度劍南東、西川(州官),往依焉。武再帥劍南,表為參謀、檢校工部員外郎(位次於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