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伯興先生是湖北省書協駐會副主席。出於對書法的愛好,近幾年,我有幸多次與金先生接觸,聆聽金先生談書論道。其間,他用得最多的詞眼是“求變”、“創新”;“書法要有語言,有思想”。聽到這些觀點,我聯想起明代“公安派”文學倡導的文學精神——獨抒性靈,不拘格套。如將這一觀點套用在金先生的書法審美觀及其藝術風格上,應該是恰到好處的。
“時代在變,書法為什麼不能變?時代要創新,書法為什麼不能創新?寫成了王羲之又怎樣?不就是個王羲之;寫成了米芾又怎樣?不就是個米芾。我寫米芾寫了五年,不說亂真,至少也可達到八成”(的確如此,有金先生壬申之夏所書郭沫若詩為證(見《解讀金伯興》一書P6)。“但我們為什麼要去做一個千百餘年前的人呢?”“我就是我。”金先生如是這般地闡述他的書法審美觀。
齊白石曾對他的學生說:“學我者生,似我者死。”是的,藝術是不容重複,不能雷同的,創新才是藝術的生命,這是由藝術本身所決定的。藝術追求的是美,生活即是美。生活中每一片樹葉,每一片竹葉,每一個雞蛋,雖形似而形絕不相同。所以,達·芬奇便以畫蛋作為“蒙學”階段的主修課。
我們不妨先看金伯興先生書法的章法。
金先生書法的章法當然是沿著“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的思路布局的。他的眾多書法作品,欹正方圓,麵目各異;要麼有行無列,要麼有列無行,參差錯落,計白當黑。確有疏可跑馬,密不透風之意境。
他用正、行、隸諸體分別在四張四尺瓦當宣紙上橫式書寫的歐陽修的十一首采桑子詞,裝裱成一幅詩卷。展示開來,隻見其中書作跌宕多姿,意趣橫生。疏朗處用幾方閑章“補白”,密集處有“帶燥方潤,將濃遂枯”的墨色相映。
書法也是一種視覺藝術。在章法布局上,金先生是很強調視覺衝擊的。我見過他的一幅圓形作品,直徑約為三十厘米,傳統寫法一般是將內容圍繞圓形書寫。他不是,他是將一首詩在這個圓中心用他那別具一格的“孩兒體”寫成一個約十厘米的正方形。一刹那,把人的視覺聚焦在一個與圓形似乎不協調的方形上。
金先生書法的章法布局給人的印象既是有心經營,卻感無意為之,而“無意於佳乃佳”,讓人們感覺到一種抽象的美。
再談金先生書法具象的美。
不是說王羲之的《蘭亭序》中的多少個“之”字各具神態嗎?金先生書作中的每一字,每一畫,都變化多端,絕無雷同處。他用嫻熟的“執、使、轉、用”筆法,將不斷變化著的線條藝術演繹得千姿百態,各盡其妙;且多用方折之筆,急落澀行,老到生辣,把傅山先生的“寧拙毋巧”論書說運用得淋漓盡致。
“漲墨”用在書法上,有資料說是王鐸的創舉。金先生偶爾為之,亦很精當。他曾給我題寫的“王福學書法攝影作品展覽”中的“品”字,右下“口”則用“漲墨”形成一個墨團,上“口”與左下“口”下麵不封“口”,看上去好生稚拙!
我觀賞過他創作的擘窠榜書“江山多嬌”、“三峽之光”等如椽巨筆原作,真是不拘一格,萬毫齊發,八麵出鋒,從而顯得粗獷豪放,滿紙雲煙。
對一般書家而言,有章法布局和筆畫線條的美似乎已經夠了,但對金先生來說還不夠。他還有書法之外在形式的美。
他最近正在集中精力創作一些書法“小品”,並準備結集出版。
“小品”中他別出心裁,分別把一塊紅色宣紙隨意撕成一個似是而非的“桃形”和“方形”,上書一個繁體的“壽”字和一個“舞”字。
如此,將一幅書法作品“圖案化”,從內容到形式,相映成趣,相得益彰,極大地激發著人們的審美情趣。
從金伯興先生書法美學觀到其藝術風格,說他崇尚的是流行書風,他卻對傳統書法的技法爛熟於心,對所有傳統名家碑帖特點均能脫口而出,娓娓道來;說他是傳統書法,他又是那樣別有新意,別開生麵,同樣能在全國流行書風大賽中獲得大獎。
那麼,對金伯興先生這種書風,我們當作如何詮釋呢?說他“古不乖時,今不同弊”,師古不泥古,當然可以。倘若我們再“截取”清朝大學者王國維先生論詩的那段語錄,用“詩人對於自然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入其外……,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的觀點來分析,金先生的書法則是能“入”能“出”,既有“生氣”,又有“高致”。而且他的“入”與“出”是一種大跨度的超越,超越傳統,超越自我,超凡脫俗。他追求的是書法思想,書法語言,書法情感,書法性靈,乃至書法的最高境界。
當然,如果苛刻一點,說金先生的書作也存在有所不足的話,我便以為在內容方麵還需要多一些自己創作的東西。
金伯興先生是大家,一般書家或書法愛好者須“仰視才見”,而我在此贅言,實為弄斧班門,也姑且作一次“仰視”吧!
2003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