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那個連陰雨的秋天(1 / 1)

唐天寶十三載(754)秋天,首都長安霖雨六十餘日,杜甫寫了名文《秋述》和組詩《秋雨歎》。詩文中描寫久雨造成的“青苔及榻,多雨生魚”和“老夫不出長蓬蒿,稚子無憂走風雨”,真實而生動,很像我經曆過的1963年夏末秋初的霖雨。

那次大雨始於7月31日晚。我記得十分清楚,當天我買了北京音樂廳音樂會的票,當我入場時,天隻是陰沉沉,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演到半截時,就聽到大雨擊打的聲音,如同炒豆。不過演出結束以後,雨小了,還能乘14路公車回家。從這個晚上起,雨就沒有停,一陣大,一陣小,直到8月13日晚,整整半個月。

為什麼我對那場音樂會記得那樣清楚呢?當時正值困難時期結束,市場逐漸繁榮起來。商店裏又有東西賣了,大小飯館、小吃店再度起死回生;可是文藝演出正相反。困難時期,單位與社會一改過去你鬥過來,我鬥過去風格,而是強調勞逸結合、保持熱量。那時我上

大學。學校關心的是,學生浮腫沒有?號召同學沒事就躺著,多睡覺,多曬太陽,獲取維生素D,不要浪費熱量。此時文藝市場(不過那時沒有“市場”這個詞兒)真是五光十色,百花齊放。後來文革時批判的“大、洋、古”,此時正在大暢其行。中央樂團與中央歌劇舞劇院特別活躍。中央樂團搞了星期編號音樂會,每周一期,搞了近百期。每個星期日早上演出,以演出外國歌曲(主要是當時最受歡迎的《外國歌曲二百首》中的作品)、樂曲為主。那時票也很便宜,在北京音樂廳演出最貴的票一元,最便宜的六角。可是自從1962年底重提階級鬥爭和在國際上反修(以該年底批判陶裏亞蒂為標誌),就感到經濟好轉,文藝緊縮了。7月31日晚上的中央樂團的音樂會就是一個例證。那個晚上,雖然還有劉淑芳古巴民歌《鴿子》、《西波涅》和陳瑜的《月亮頌》應景,但似乎是“革命歌曲”當家了,什麼《我是一個黑姑娘》之類等歌頌“亞非拉革命”歌曲成了主旋律,最後竟是以《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大合唱作結。就我個人感覺,這是個音樂演出轉向的標誌,後來越來越“革命”了。

從這一天回到家裏到8月14日,再也不能出門了,雨把沒有特別緊急事情的人們堵在家裏。這十幾天雨不緊不慢地下著,似乎不知道疲勞。被囚禁在房屋中的人們,每聽到雨點敲窗力度小了,都不免得要伸出頭看一看;每當看到天空由烏黑轉白亮,都不免會脫口而出:“天要放晴!”這時老人往往會說:“甭想,亮一亮,下一丈。”

還真是這樣。特別是8日、9日兩天,那簡直不是下雨,而是從天上往下倒雨,用“傾盆”都不足以形容。不知道老天爺哪裏來的那麼大勁兒。9日過午雨勢稍緩,四五點鍾後竟是淅淅瀝瀝了。正在有點盼頭之際,突然一聲巨響,把母親和弟弟妹妹都嚇了一跳,原來後山牆塌了。趕緊找房東和房管所,房管所的工人師傅先用油氈把斷裂處苫上,免得往牆內和屋裏灌水。四五天後雨停了,才修繕。重蓋的後山牆上,房管所給開了兩個窗子,改善了室內光照,真是有一失也有一得。

大雨期間,打濕的衣服,久久不幹,便發黴長毛,室內彌漫著黴味。那時沒有電視,連半導體收音機都很少,真不知道那十多天是怎麼過來的。從當時的讀書筆記看,半個月的囚禁,讀了《陶詩》和《夢窗詞》,並為《夢窗詞》斷了句,看來也沒有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