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
又是那個夢。那是他一直以來反複墜入的一個夢境。
他看到那個少年如幽靈般行走在集裝箱堆積如山的通道裏,麵容冷峻,眼神警惕,像一頭常年生活於叢林的野獸,隨時準備發起攻擊或者逃跑。
少年走進了一棟廢棄的舊樓,右手持一把M110步槍,步履沉重地遊弋著,似乎在尋找最佳的狙擊點。終於,他在某個房間停了下來,走到窗欞旁邊,隱蔽地望了望窗外,搜尋著獵物的蹤影。
三個男人進入了他的視野,一個略微年長,是市警察局的局長,另外兩個很年輕,是剛入職的警員。少年掏出上衣口袋中的照片確認了一下,手指微微一顫,迅速地將照片塞回口袋。
架好步槍,左眼透過瞄準器,將十字準星慢慢地向目標對準……
那個年長的男人似乎在尋找著什麼,緩緩抬頭向少年所在的這棟大樓望過來。陽光有些刺目,男人處於逆光的位置,看不清大樓裏的情形,不由得用手遮在額頭上。
少年的喉嚨裏傳來幹澀的吞咽聲,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再次輕顫了一下。耳畔無意識地響起了一個聲音:“冷靜、專注、果敢……你是天生的殺手。執行好這一次任務,你將成為我的利劍,斯沃德。”
目標開始在視野中移動起來,似乎是發現了什麼。然後,三個男人開始狂奔,並且掏出了槍支,像是與什麼人在進行著一場槍戰。
“砰,砰……”零星的冷槍在這個廢棄的廠房打響。M110步槍的準星一直持續地追蹤著那個男人的身影,一刻也沒有偏離。
終於,命中注定的那個機會來了。中年男人獨自跑到了射程之內的一個偏僻角落。任何狙擊手都知道,上帝給予的狙殺機會從來隻有一次,錯過了就不會再有。
耳畔的聲音仿佛再次響起:“開槍時不能有任何猶豫。猶豫會讓你喪命!”
“砰——”子彈出膛的聲音幾乎能把人的耳膜震裂,整個世界也仿佛在這一刻被炸得四分五裂。
茂威汀怔怔地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領悟。
——那個少年就是他自己?
“啊!”伴隨著一聲壓抑的慘叫,茂威汀整個人從床上坐了起來。汗水浸濕了他後背的襯衣,帶來冷冷的寒意。
“哈,難得見你睡一會兒,還做噩夢了?”湯川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隨後他那條蹺著的二郎腿也映入了眼簾。
茂威汀的肩膀微微起伏了一下,淡漠地說:“你來了。”
“聽說你最近情路坎坷,諸事不順,所以來看看你。”湯川嬉皮笑臉道。
一道冷厲的目光射了過來,語氣卻帶著一絲落寞和自嘲:“她已經在懷疑我了。湯川,我沒有時間了。”
“你怕那個王涵出現?”湯川嘴角一扯,“看來,他們一直留著葉立輝和王涵這兩個人,就是這個目的啊。”
茂威汀耷拉著眼皮,顯得非常疲憊,“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所以必須盡快找出真相……”
“真相或許……”湯川黯淡下語氣,“未必如你所願。”
男人的腦袋微微抬起,墨藍色的眸子裏如深淵一般看不到任何光亮。那仿佛是野獸臨死前最哀慟絕望的表情,看得湯川心髒忍不住一顫。
“那,那個……還有個不太好的消息。”湯川放下二郎腿,不自然地轉換話題道,“聽說,教授親自出馬了。他可能會來找你。”
茂威汀的瞳孔微微一縮,旋即蘊滿厭惡之色,“嗯,珊妮已經通知過我了。”
“為了美女警官,你也得收斂一點了。”湯川正了正神色,“你知道的,教授從來不會空手而回。”
生日禮物
溫泉水上花園別墅區位於近郊的森林公園山腳下。了解內情的人都知道,這裏住著很多演藝明星、富商的情人之類的人物,是一個奢華而又見不得光的所在。
晚上八點多,新晉影後黃冰清的宅邸中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一來是為了祝賀黃冰清多年媳婦熬成婆,終於憑電影《失落的戀人》拿到了一個頗有分量的國際影後大獎;二來也是為了慶祝黃冰清三十周歲生日。
“冰清,我真的很佩服你。這麼多年,虧你熬得下來。”經紀人孟茜是個微胖的女士,端著酒杯向自己旗下的藝人敬酒。
“是啊,你看我們都轉行開火鍋店了,隻有你還在演藝道路上打拚。”另一名黃冰清的大學同學也舉起酒杯,頗為感慨地說道。
黃冰清微微一笑,似蹙非蹙的柳葉眉、細長的丹鳳眼、宛如櫻桃的唇瓣,勾勒出了這位影後完美的麵容。其實,黃冰清剛出道時並不是第一眼美女,那些口無遮攔的娛記還給她起過一個外號“柳葉黃”,意諷她當時麵黃肌瘦、細眉小眼的長相。
“都是郭導給了我好的角色,給了我新的演藝生命!”黃冰清抬頭望向電影《失落的戀人》導演郭生明。
郭導眯著眼睛,眉宇間暗含著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哪有?冰清,是你讓我的電影煥彩生輝。”
“對啊對啊!冰清,影評人都說你在《失落的戀人》裏,簡直擁有爆發的演技。”青年男演員金守正誇張地恭維道,“尤其是最後那場哭戲,那種情感爆發力,我就算再磨煉個五十年也演不出來……”
“不會啦!守正,你的演技也有進步……”
黃冰清正說著,門口響起了“叮咚”的門鈴聲。孟茜應聲去開門,不一會兒抱進來一個蛋糕盒大小的紙盒子。
“喲,這是誰送的禮物啊?”女演員蔡倩倩衝郭生明甩了個眼色,“郭導,不會是你送的吧?”
“怎麼會?”郭生明矢口否認,看了看盒子上的快遞單,“這快遞單上隻有收件人的名字,寄件地址是市區的華龍大廈。咱們有熟人住那兒嗎?”
黃冰清抿著嘴,迷惑地搖了搖頭。
“打開來看看嘛!”金守正接過紙盒子放在桌上,不假思索地用剪刀劃開了包裝膠帶。
隻見偌大的紙盒裏麵裝了很多碎紙條,似乎是用來防震的。金守正把紙條扒拉開,裏麵露出了一個細長的方形盒子。
孟茜好奇地挑了挑眉,“喲,這禮物還挺神秘啊!”
黃冰清的秀眉微微一蹙,眼角浮上了一抹難以言說的憂慮。金守正繼續拆開那個長方形的盒子,隻見裏麵是一個黑色的塑膠袋。
“這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個形狀奇怪的塑膠袋上麵,仿佛裏麵裝著一頭猛獸,隨時會衝出來咬人。
孟茜瞟了黃冰清一眼,說:“別瞎猜了,打開來看看不就完了。”說著,她一把奪過那隻黑袋子,打開上麵的紐扣,一股腦兒將裏麵的東西倒了出來。
“叮——砰——”鋼製物品掉落在桌子上之後,又彈到了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落入眾人眼簾的是一把明晃晃的鋒利尖刀……
“啊!”蔡倩倩驚懼的叫聲如閃電般劃破空氣,隨即她嬌滴滴地一頭撲進了郭生明的懷抱。
“這,這究竟是誰的惡作劇?”經紀人孟茜發飆了,“好端端的,寄這種東西做什麼?”
黃冰清瞪著一雙含恨帶怨的眼睛,嘴唇咬得死死的,“吸血鬼……是他。”
三天後的清晨,羅半夏居住的公寓樓下停著一輛保時捷 911。車子的後備廂大開著,裏麵擺滿了新鮮嬌豔的紅玫瑰,一朵朵密密匝匝地擠在一起,為表達濃烈的愛意而全力綻放著。
保時捷的車門旁邊站著一位身姿挺拔、豐神俊朗的小夥,一手持一束藍色妖姬,另一隻手上捏著一個紅色盒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盒子裏裝著小夥子一生的幸福——三點八克拉的鑽戒,雖然沒有鴿子蛋那般觸目驚心,但已足以讓任何一個普通的女人心馳神往了。當然,羅半夏可不是普通的女人。
杜文薑的嘴角抿著一縷微笑,目光柔和地望著公寓簡陋的門口。
終於下定了這個決心。其實,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已經盤桓過不止幾百回了。從他進入警隊見到羅半夏的第一眼起,他便認定了她。原本,他打算走“日久生情”的路線——作為朝夕相處的同事,他有的是時間去慢慢打動她。然而,那個男人的出現打亂了所有的步調,甚至一度讓他產生了會失去心愛之人的惶恐……所以,他才想方設法、費盡心思地去搜羅茂威汀殺害羅父的證據,想要徹底踢那個男人出局。可是,到頭來他才發現,阻撓他的從來不是茂威汀這個人,而是羅半夏那顆搖擺不定、難以捉摸的心。
“小夏,我不會再讓你逃避了。”杜文薑攥著拳頭自言自語道,“我會讓你認清楚,誰才是真正能夠保護你的男人……”
公寓的大門口風風火火地走出來一個茜色的身影。在看到那輛保時捷玫瑰花車的刹那,羅半夏愕然地停住了腳步。下一個瞬間,一抹緋色染上了她的雙頰,比她身上的那件桃紅襯衣還要嫣然。
“小夏……”杜文薑捧著玫瑰花上前一步,眼睛裏是熠熠如星辰般的光芒,“今天是我們相識一千天的日子……”
即便遲鈍如羅半夏,麵對杜文薑這副煞有介事的模樣和手中那個紅色小盒,心裏也如明鏡般地了然了一切。
“呃,小文。”她尷尬地蜷起了嘴角,目光茫然失措,“那個……你別……”
“小夏,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我們之間早有默契……”杜文薑把在腦海中反複演練了幾百遍的台詞說了出來。但遺憾的是,實際效果似乎遠不如他心中所想的那般激蕩人心。
羅半夏兩頰的紅暈愈甚,心髒好像被人彈了一記,跳動得有些紊亂,“小文,我,我一直當你是好哥們兒。”
“小夏,我愛你。”杜文薑突然硬生生地喊了一嗓子。可不知道為什麼,在喊出這句話之後,他心頭那熾烈的火焰卻莫名地黯了下去,如同煙花盛放到極致後留下的陰影。
“案子!”羅半夏仿佛置若罔聞,也扯著嗓子喊道,“小文,有案子!剛沈局長來電話,新晉影後黃冰清在別墅被殺害了,讓我們趕緊過去。”
“啊?”杜文薑錯愕地望著她。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出發啊!”羅半夏一拍杜文薑的肩膀,跨步上前關閉了後備廂,將那一車風光旖旎的玫瑰花鎖進了冰冷陰暗的箱裏。
杜文薑仿佛聽到心髒“哢嚓”一聲,像踩在了冬季並不結實的冰麵上,綻開了一道道細小鋒利的裂痕。
不在場證明
很快,羅半夏和杜文薑便趕到了影後黃冰清位於溫泉水上花園的別墅。這是一棟歐式風格的三層小樓,黃冰清的臥室位於二層南麵的盡頭。屍體就是在臥室衛生間的浴缸裏麵被發現的。
鮮血已將浴缸的水染紅。黯淡的晨曦中,一襲絲綢睡衣的冷豔女子微閉著眼睛,斜斜地靠坐在浴缸裏麵,散開的長發如海藻般糾纏在血水中,有一種哀傷凋零、泫然欲泣之美。
法醫張成龍正在抓緊進行初步的屍體勘驗,以便讓影後的遺體可以盡早離開這冰冷的血水。見到羅半夏進來,他抬起被害人的手腕,展示出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刀子割破了手腕的靜脈,而且傷口浸入了當時還溫熱的浴缸水裏,初看上去像是自殺,不過……”
“怎麼了?”
“你看這傷口的顏色。”張成龍指了指傷口上翻開的深紫色皮肉,“似乎有中毒的跡象。”
“中毒?”羅半夏凝視著傷口周圍有些青黑的皮膚,“該不會……毒是從這個傷口進入的?”
張成龍點了點頭,拿出裝著一把尖刀的證物袋,說:“這就是那把割脈的凶器,擱在浴缸邊上,具體的毒物要等進一步的化驗結果。”
“如果是割脈自殺的話……一般不會給自己下毒吧?”羅半夏單手支頤,沉吟道。
“是的。還有值得注意的,被害人的腰、肩、胳膊肘等部位有幾處比較新的撞傷、扭傷的瘀青。”張成龍扶了扶眼鏡說道。
“也就是說,被害人臨死前可能跟人有過搏鬥?”
“倒不敢輕易下這個結論。”張成龍說,“畢竟她們這種影視明星,因為拍戲挫傷扭傷也是很常見的。隻是……”
張法醫今天說話好像嚼不斷的紅薯粉條,吞吞吐吐的。
“還有什麼?”羅半夏不禁提高了音量。
“嗯……發現屍體的是被害人的經紀人孟茜。她說,這把割脈的刀子……好像是別人寄給被害人的。”
經紀人孟茜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裏捧著一杯熱茶,卻絲毫溫暖不了她那慘白冰冷的臉色。
羅半夏自我介紹之後,開門見山道:“孟小姐,請你說說發現屍體的經過。”
大概是“屍體”兩個字驚嚇到了孟茜,她瞳孔一縮,愕然抬起頭來,旋即又有些委屈地哽了哽:“我,我昨晚跟蔡倩倩喝酒,喝多了。一直到早上才看到冰清發給我的信息,讓我過來拿一下劇本。”
“你是幾點到這兒的?”
“差不多八點吧。冰清昨晚十點多發信息給我,後來還打了電話,可我不記得接到過這通電話了……”孟茜臉色漲紅,滿臉羞愧,“按她的脾氣,肯定要為這事發火。所以,我一大早就過來,打算向她負荊請罪的。誰知道……”
“你是怎麼進屋的,有這屋的鑰匙嗎?”羅半夏問道。
孟茜如撥浪鼓般搖了搖頭,說:“這個小區的安保係統是最好的,進門都是用指紋。我在門口使勁拍門沒人應,打冰清的電話也沒人接,覺得有點不對勁。這時候,住在對麵的大叔跑過來,說看到二樓浴室的百葉窗沒放下,冰清躺在浴缸裏麵,洗澡水全是紅色的……”
“哦?”羅半夏抬了抬眉頭,覺得孟茜的話裏有一些不合情理的地方。既然她害怕黃冰清會生氣,為什麼要在大清早又拍門又打電話地擾人清夢呢?
“所以,我們倆就趕緊通知了小區的保安隊長,他叫了幾個保安用電鋸把門鎖切斷了,這才進來的。”孟茜的臉色微微扭曲,似乎緩緩舒了口氣。
羅半夏沉著眸子,淡淡地望著她,“這麼說來,發現屍體的人不止你一個嘍?”
“呃……也不是。”孟茜把手中的茶杯放到茶幾上,輕輕挪了挪身子,“畢竟是女明星,而且在浴室裏,那幾個大男人沒有上來。我發現冰清被害後,立刻尖叫著跑下樓去報警了。”
說著,孟茜仿佛再一次回到了案發現場那種詭異的氣氛之中,渾身輕輕地戰栗著。
“孟小姐,據說你發現那把尖刀是有人寄送給黃冰清的。”羅半夏盡量讓聲音溫和一些,“你能說說那是怎麼回事嗎?”
偵訊完孟茜,羅半夏起身去傳喚另外幾名案件發現人,卻不料抬頭迎上了杜文薑炙熱的目光。無言的尷尬彌漫在空氣中。早上的玫瑰花和鑽戒雖然被她草草帶過,但她知道杜文薑是絕不會這樣善罷甘休的。
“小夏……”
“啊,那個……小文,你那兒有什麼發現嗎?”羅半夏覺得自己還沒有醞釀好回應那件事的說辭,急急打斷了他的話頭。
杜文薑的眸色明顯暗了下去,但立刻換上往日的嬉笑之色,說:“小夏,有個好消息!這個小區的安保非常嚴格,布控了很多攝像頭。保安隊調取了昨晚的監控錄像,發現隻有七名訪客出入過這個小區,其中有兩人很可能來找過黃冰清。”
“哦?說說看。”羅半夏的眼睛一亮。
“一個是黃冰清的閨密,搖滾女歌手李欣,還有一個是獲獎電影《失落的戀人》的導演郭生明。”杜文薑草草翻了翻手中的記錄本,“那個李欣出入小區大門的時間是晚上六點半到七點半,郭生明則是從八點一直待到了十點。”
“嗯?出入小區大門?”羅半夏敏感地捕捉到了關鍵信息,“我看到這棟別墅門口對麵有一個攝像頭,那裏應該拍到了他們進出這棟別墅的情況吧?”
“呃……”杜文薑麵露難色,“小夏,非常不幸,別墅門口的那個攝像頭被擋住了。”
“擋住了?誰幹的?”羅半夏連珠炮似的發問道。
杜文薑嘟嘴朝門口努了努,“據保安隊長丁一平說,三天前為慶祝黃冰清的生日,她的經紀人找裝修隊在門口搭了一個彩棚,正好擋住了那個攝像頭。為這事兒,丁隊長還專門跟孟茜交涉過,但礙於新晉影後的麵子嘛……孟茜原本答應今天就拆掉,可誰能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剛才保安隊破門而入的時候,已經順手把那個棚子拆走了。”
“你剛才提到的歌手李欣、導演郭生明都是在昨晚十點之前離開這個小區的,對吧?”羅半夏右手在下巴上輕輕揉搓著,“而孟茜說,昨晚十點多,黃冰清還給她發過短信、打過電話……這能算不在場證明嗎?”
“不!小夏,凶手完全可以把黃冰清的手機帶走,在別的地方打電話發短信啊!”杜文薑說道。
羅半夏烏黑的星眸直愣愣地望著房間裏的某個虛空,歎息道:“可是,小文,黃冰清的手機就擺在客廳的桌子上,保安們進門時都看到了。如果昨晚郭生明或者李欣帶走了它,那又是何時送回的呢?”
舞台獵殺
“很抱歉,李欣小姐,我知道演唱會馬上要開始了。請你再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可以嗎?”羅半夏和杜文薑垂手站立在北展劇場的化妝室裏。他們幾經輾轉才打聽到搖滾歌手李欣今晚在這裏舉辦演唱會。
化妝室的燈光格外刺眼,李欣頂著一個爆炸頭,任由化妝師在她臉上描摹著濃重的煙熏妝。她對羅半夏的問話很不耐煩,“我已經說了很多次,昨天晚上我隻是去給冰清送演唱會門票。我走的時候,她還活得好好的。我跟她是多年的姐妹了,你們竟然懷疑我殺了她?”
羅半夏尷尬地斂了斂眉,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了解一下,你知不知道她生日那天收到了一把尖刀?”
李欣的眉頭猛地一跳,化妝師的手便在她眼角畫出一道黑影,連忙擦拭了重新畫。“聽,聽她說起過。難道那把刀就是……”
“對!當天參加生日晚宴的幾個人都可以證明,割破黃冰清手腕的那把尖刀正是她收到的那一把。”羅半夏頷首肯定道。
“嗬,一把尖刀而已,市麵上多得是,他們憑什麼那麼肯定?”李欣嘟起嘴,唇畔閃過一絲懼怕。
耀眼的金色燈光把化妝室照得比白晝還要分明,李欣慘白的臉色裹在漆黑的煙熏妝裏,好似一抹深夜出遊的鬼魂。羅半夏的心肝莫名地顫了顫,平靜地說道:“因為那把刀上被塗了毒,生日會那天孟茜、金守正都曾經碰過刀片,他們的手上也沾了部分毒物。好在毒物多數集中在刀刃上,所以他們倆沒有出現明顯的中毒反應,隻是拉了幾天肚子而已。”
“這,這太不可思議了……”李欣的聲音微微哽著,似漸漸沉入海底的鍾鼓。
“是的。”羅半夏雙眸篤定,“有人給黃冰清寄了把塗毒的刀,並用這把刀將她殺死。李欣小姐,你認為黃冰清的身邊,有誰會這樣做呢?”
“我,我不知道……”李欣低垂下頭,眼眸飄忽著,仿佛陷入了某種惶恐的境地。
這時,她的經紀人張子凡提醒了一句:“李欣,演出快開始了。有什麼話趕緊跟警察說吧。”
李欣如獲救般地昂起頭,振了振情緒,眸子閃過一抹堅毅,“不好意思,羅警官。我要去候場了,關於冰清的事……我沒有要說的了。”
經紀人跟在她的身後走出了化妝室,淩亂的腳步在走廊上漸行漸遠。
“李欣,你為什麼不告訴警察……”
“閉嘴!我跟你說過,不要告訴任何人。”李欣壓抑的聲線如飄落的柳絮,輕輕地散開在了無聲的空氣中。
演唱會開始了。
奪人眼球的激光秀和電子煙花特效,營造出五花十色、如夢如幻的舞台效果,一襲閃銀色風衣的李欣如同一名後現代搖滾鬥士,踏著舞台中央的移動圓台緩緩升上來,在重金屬激烈的混音中撕開了清冽的嗓子。
在羅半夏聽來,這樣的音樂隻能稱之為噪聲。她實在搞不懂為什麼世界上會有人喜歡如此喧雜、吵鬧的音樂。一邊捂著耳朵,一邊從觀眾席旁的過道穿行而過,羅半夏找了個角落倚著,打算理一理頭緒。
朱建良警員已經對昨晚出入過溫泉水上花園的另外五名訪客進行了調查,發現他們都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如此一來,導演郭生明和歌手李欣就成了最有嫌疑的人。可是,如果他們倆是凶手,為什麼要事先把凶器寄給被害人呢?這是一種特殊的儀式嗎?還是暗藏了某種詭計?
正思忖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晃,如磁鐵般吸引了她的注意。黑色夾克包裹下的身軀微微側著,步伐艱難地穿過觀眾席,徑直從劇場側門走了出去。羅半夏心頭一凜,立刻快步跟了上去。隻見那扇側門微微開著,從縫隙裏能瞥見茂威汀筆挺的身姿。
“跟我回去。”門那頭傳來一個渾厚的男低音,“你想跟整個組織為敵嗎?”
茂威汀的站姿非常僵硬,嗓子仿佛被什麼哽住,竟有些沙啞:“教授,你救過我,我不會與你為敵。但是,我自己的事情,非弄清楚不可。”
“斯沃德,別自欺欺人了。事到如今,你究竟是為了誰留在這裏?”那個聲音略帶嘲諷地說道,“我讓你走,也是為了再救你一命。”
沉默了片刻,那隻空虛的手緩緩攥緊了拳頭,男人仿佛下了巨大的決心開口問道:“那種藥……到底是怎麼回事?請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哈哈哈!”被稱為教授的男人竭力壓抑著笑,“你不是說過不會再出賣自己嗎?斯沃德,你該明白,讓我開口是必須付出代價的。”
黑色夾克後退一步,攥緊的拳頭鬆開了,頎長的手指重新垂在半空。
“葉立輝已經死了,我讓你找的那個王涵還沒有消息嗎?”教授緩和了語氣,徐徐地問道。
“沒有。”聲音如塵埃般浮動著,帶著一絲認命地無奈。
“我們沒有時間了。你應該明白,一旦王涵落入警方的手裏,你跟我都會很麻煩。”
“嗯。”茂威汀悶聲輕哼道。
一種奇異、恐怖的刺痛感在血管中蔓延開來。羅半夏默默地偷聽著門那一頭的對話,心髒像被巨大的蟒蛇緊緊箍住,連跳動的力量都沒有了。
事實的真相竟然是這樣?茂威汀來到這裏,來到她的身邊,是為了尋找那個或許目睹了父親之死的警員王涵。那麼,下一步的結論就是……
懊悔、痛心、憤恨、驚懼……所有的情緒一瞬間湧入她的神經,好像有無數的蠅蟻在爬動,在鳴叫,在一口一口吞噬掉她的理智。
杜文薑說得對,是她從來都認不清真相,是她被那個男人蒙蔽了眼睛,蒙蔽了心。她竟然會愚昧至此,竟然會不顧一切地去信任這個殺父仇人。
渾身的肌肉劇烈地震顫著,心髒像要躍出胸膛般地悸動。她的手無意識地挪動到了腰部的槍套上,打開扣子,拔出了配槍。
“啊——”隨著一聲淒厲的尖叫,羅半夏幾乎以為自己將子彈射出了槍膛。然而,隨著舞台上的一陣騷亂,她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了那個倒地的女歌手身上。
穿著銀色風衣的胸口插著一支冰冷的黑色長箭,鮮血洇開來,如同一朵美豔之極的大麗花。身邊的經紀人張子凡正摟著李欣的肩膀,大聲地呼救,幾名樂隊的樂手也都蹲在一旁焦急萬分。
“怎麼回事?”羅半夏不禁大聲地問道。
“小夏,你沒看見嗎?”杜文薑從後麵的觀眾席跑了過來,“剛才演出中間,一支冷箭突然射中了李欣的胸口。我已經叫了急救車,並通知警隊支援了。”
“怎麼會這樣……”羅半夏怔怔地,眼前的一切蒙上了一片氤氳之氣,神誌也隨之陷入了莫可名狀的境地。
飛來的凶器
搖滾歌手李欣的經紀人張子凡長得一點都不搖滾,可以說他整個穿著氣質跟“搖滾”兩字相去甚遠。一身寶石藍的阿瑪尼襯衣配灰褐色筆挺長褲,即便是掩麵苦惱的模樣都十分“文藝”。
坐在劇場的辦公室裏,羅半夏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根據觀眾席和舞台上目擊者的證詞,案發時舞台的燈光令人眼花繚亂,沒人看清那支細小的箭究竟是從哪裏射出來的。隻看到李欣突然倒地,之後張子凡和幾名樂手圍上去發現她胸口中了箭。
自案件發生後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張子凡像中了邪一般,始終沉默不語。為了查找帶著弩的凶手,警方當即封鎖了整個劇場,除了李欣,沒有任何人離開。換句話說,凶手肯定還待在這個劇場裏麵,可能是觀眾或者工作人員,甚至可能是李欣最親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