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你?”羅半夏下意識說出了這樣一句。
“不是。”茂威汀看起來很憔悴,眼窩深凹,顴骨如峭壁般削了下去。
“為什麼要殺死這些科學家?是NAA讓你這麼幹的嗎?”羅半夏心裏有千百個問題,恨不得一股腦兒拋出來。
他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湊近她耳畔低聲道:“聽著,我沒有時間說更多的。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後操縱的。”
“操縱?為了什麼?”
“找到兩名科學家的共同點,或許會有答案。”茂威汀警惕地看了樹叢一眼,敏捷地從她身旁跳開了。
羅半夏連忙伸手企圖攔住他:“站住!如果你是清白的,就留下來跟警方把話說清楚!”
“我還有不能耽擱的事情。”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裏就交給你了。”
“喂——”她還想說什麼,茂威汀已經躍過旁邊的灌木叢,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親愛的美人,你怎麼在這裏?我還以為你跳進水池了呢。”夏洛克戲謔的聲音打斷了羅半夏的怔忪。
“夏洛克,我剛才見到……”
夏洛克神秘地一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哦,小羅羅,什麼都不要對我說。就在剛剛,蘇黎世警方在水池的假山後麵發現了用來狙擊沙瑞通的步槍,型號是M110。”
羅半夏的心髒好像一塊被使勁擰幹的抹布,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真的是他,對嗎?”
“別急著下結論。或許,我們應該先搞清楚,兩位教授為什麼會被殺。”夏洛克翹起了嘴上的小胡子,難得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鐵證如山
米婭警官的效率在一向追求嚴謹細致、精益求精的瑞士人當中堪稱翹楚。沙瑞通教授的命案發生後不到十二個小時,蘇黎世警方就已經把嫌疑人死死鎖定,並且可以說是鐵證如山了。
首先是指紋。雖然在假山後麵發現的那把M110步槍上麵並沒有發現指紋,但湊巧的是,那座假山的某個褶皺處鑲嵌著一隻水晶天鵝,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的米婭警官在天鵝的眼睛上麵發現了一枚完整的指紋——正屬於被通緝的職業殺手斯沃德。
其次是腳印。經過仔細勘驗,發現疑似斯沃德的腳印出現在水晶天鵝附近,說明他是在這裏瞄準被害人進行射擊的。由此也進一步證明,天鵝眼睛上的指紋恐怕是他脫下手套做什麼事情的時候,無意中留下的。
最後是目擊者。除了隱瞞不報的羅半夏之外,現場至少有三個人都報告說看到了斯沃德的身影。最致命的是位於酒店大堂的某個監控攝像頭,清楚完整地拍到了那個男人倉皇逃走的模樣。
“我不同意!”盡管麵對著近乎完美的證據,羅半夏依然向米婭警官提出了反駁,“你們目前掌握的全都是間接證據,光憑這些不足以證明昨晚開槍射擊的人就是他。”
站在酒店水池旁的米婭警官甩動秀發,不慌不忙地說道:“親愛的來自中國的羅警官,不要把我們蘇黎世警察當成隻會按部就班的酒囊飯袋,好嗎?雖然有這麼多證據都指向那名罪犯斯沃德,但我們還是對當晚參加宴會的所有賓客都進行了排查。”
“是嗎?有什麼結果?”夏洛克的眼底閃出一縷亮光。
“你們都看到了。那座假山的旁邊是稀鬆的紅泥土,上麵留下了新鮮的男性皮鞋腳印。”米婭警官說道,“我們當即排查了所有賓客的鞋子,沒有發現哪個人的鞋底沾著那種紅泥。”
“哼,鞋底的紅泥隻要用水洗一下就行了。”羅半夏的語氣頗不友好。
“我們當然考慮了這一情況。”米婭警官胸有成竹地一笑,耐心地解釋道,“這個水池的區域看似開放,實則隻有那邊一扇通往宴會廳的玻璃門,其餘都是封閉空間。而在這個空間裏,有水的地方就隻有那個水池本身了。當時,為了救沙瑞通教授,跳下水池的總共有三個人,分別是他的助手艾尼爾和酒店的兩名保安。經過調查,這三人在教授發表演講的時候,都有明確的站在水池岸邊的證明。”
羅半夏重重地歎了口氣,仿佛有一股無名之火在心底煎熬著,幾乎要將她的神智都蒸發幹淨了。這時,夏洛克探員在一旁摸了摸自己的兩撇小胡子,笑道:“那麼,能不能麻煩您,讓我們見一見沙瑞通教授的那名助手呢?”
沙瑞通教授的助手艾尼爾是名非洲裔的男子,黝黑的麵龐讓人分辨不出他的年齡,笑起來時一口大白牙和尖下巴令人印象深刻。
“艾尼爾先生,沙瑞通教授被害前,曾經有記者問他弗恩教授之死,沙瑞通教授回答‘很快你們就會知道真相’,你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羅半夏問道,“會不會真如坊間傳言,他和弗恩教授都是被學術理念不同的學者加害的?”
艾尼爾嘟起嘴,臉上滿是沉痛的表情:“跟教授學術理念不同的人有很多,教授也經常不顧他人顏麵,當場跟對手辯駁。但是,僅僅因為這樣就殺人,實在難以想象。”
“那麼,教授最近的工作和生活有什麼異常的情況嗎?”夏洛克問道。
艾尼爾繼續嘟了嘟嘴,說:“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過,他最近一直在忙著整理以前的研究資料,而且還神神秘秘的,不讓我們參與。”
羅半夏跟夏洛克大眼瞪小眼,一時也無法揣測到沙瑞通教授這種行為背後的含義。
淩晨四點,初秋的空氣中透著微微的涼意。蘇黎世大學附屬醫院的門診大樓隻有星星點點的房間還亮著燈。這家醫院是歐洲規模最大,醫療實力最強的綜合性醫院之一。此刻,在住院部的入口處,一個高大瘦削的黑影如幽靈般慢慢逼近。
“你果然尋到了這裏。”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在門口攔住了黑影的去路。
茂威汀抬起頭,墨藍色的瞳孔中露出兩道凶惡的光芒:“艾倫,讓開!我有要緊的事,別逼我動手。”
“動手?你不是已經動手了嗎?”高啟明淡漠地一笑,露出不可捉摸的神情。
“那恐怕要多虧你們幫我造的勢了。”茂威汀報以同樣邪氣的笑容。
高啟明輕輕地搖搖頭,語氣頗為無奈:“斯沃德,難道我們之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了嗎?如果你不是從弗恩和沙瑞通教授那裏得到了線索,又怎麼會摸到這個地方來?”
“那麼你們呢?你又是怎麼知道這裏的?”茂威汀反詰道。
“哈哈,斯沃德,你也不能太小看我。那次你假裝被那名女警察迷暈,以身犯險地接近何清玄,就是為了從他口中套取更多關於自己身體的秘密。”高啟明不疾不徐地說道,“從何清玄那裏聽說了德國的那個手術,順著這條線追蹤到弗恩和沙瑞通,然後再找到這裏,對你而言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所以,請讓開。我現在就要見到那個麥克白教授的關門弟子!”茂威汀低吼一聲,用力推開高啟明的身體,往住院部裏麵走去。
“威汀哥哥!”一個清脆而焦急的女聲劃破夜空,高珊妮梨花帶雨地跑了出來,從背後攔腰抱住茂威汀喊道,“不要進去。你會後悔的!”
“珊妮。”茂威汀回過頭,聲音裏帶著一絲喑啞,“我必須弄清楚麥克白教授到底對我的腦子動了什麼手術!”
這是他存在的意義,是他苦苦追尋的終極。
“威汀哥哥,你相信我。爸爸他們已經跟那個關門弟子傑克打了很長時間的交道,他的手上並沒有教授留下來的手記,那都是有人散布的煙幕彈。”高珊妮用雙臂死死地箍住他的腰,仿佛要將他牢牢鎖在自己的身旁。
茂威汀冷冷地一回頭,對高啟明說道:“你們果然早就控製了這些醫學和生物學領域的頂尖教授。但是,他們不願意提供給你們的東西,不表示我拿不到。畢竟,我是麥克白教授最後的實驗體。”
高啟明發出了聲聲冷笑,在漆黑無星的夜空中顯得尤為陰森恐怖。
“放開他。珊妮,既然他自己想找死,隨他去吧。”
說話的間隙,茂威汀已經用力掙開了高珊妮的束縛,邁開長腿朝裏麵飛奔而去。根據簡三郎侵入醫院數據庫查到的信息,麥克白教授的關門弟子傑克此刻正在住院部當值。他疾步奔跑在病房區的走廊上,經過一間又一間病房和護士站,終於來到了值班醫生的辦公室。
門半開著,屋內亮著白色的燈光——此時在他看來,這仿佛是能夠弄清楚他身世秘密的明燈。然而,高啟明和高珊妮在門口的阻撓還是讓他提高了警惕。他摸了摸腰間的那把手槍,猛地推開了值班室的大門。
手術的秘密
羅半夏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在短短幾天時間內,再一次麵對茂威汀被逮捕的情景。
淩晨三點半,夏洛克探員仍精神矍鑠地在蘇黎世警察局搜集情報,突然看到米婭警官器宇軒昂地帶著一隊特警,急匆匆地往門外跑去。
羅半夏擔憂地望了夏洛克一眼,對方當機立斷:“跟上。”
他們擠進了米婭警官的警車,一路風馳電掣般地來到了蘇黎世大學附屬醫院。國際刑警組織安東尼警官已在門口等候,雙方快速交換了信息之後,特警們列隊持槍奔進了住院部,然後悄聲潛伏到了值班室門前。
“衝!”米婭警官一聲令下,特警們將虛掩的值班室門踢開,魚貫而入。
跟在後頭的羅半夏隱約見到屋裏麵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臉上閃過驚愕的表情。
“斯沃德,終於見到你本尊了。”米婭警官眼睛一彎,露出的居然是小女生見到偶像的表情。但當她看到書桌邊趴著的醫生時,臉色立即變了,“這是怎麼回事?你殺了他?”
這時,夏洛克和羅半夏也走進了辦公室,隻見一名醫生的太陽穴被子彈擊穿,幾乎半個腦袋都被打飛了。安東尼警官的目光落在一旁站著的茂威汀戴著白色手套的右手上——一把小型黑色手槍十分紮眼。出於警察的本能,他立刻伸手敲了一下茂威汀的手肘。隨著一聲悶哼,手槍掉落下來,被安東尼警官搶到了手裏。
羅半夏的內心有說不出來的震驚,背脊躥起大片寒意,渾身都僵住了。她直愣愣地望著那個男人,臉上不知道該露出一個什麼樣的表情。而茂威汀也同樣直勾勾地望著她,目光中流露出複雜的訊息。
“不是。”她仿佛聽見他說出了這樣兩個字。但實際上,他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逮捕!”米婭警官當機立斷道。
特警迅速圍了上來,試圖擰住那個男人的胳膊,然而他們哪裏會是一個殺人無數的職業殺手的對手?隻見茂威汀施展拳腳,往對方要害處的穴位攻擊,三五下功夫就將五名特警製服在地。然後,他像殺紅了眼的惡魔,目光凶狠地向米婭警官逼近。
“喂,別過來!你想幹什麼?”米婭慌亂無措地揮動著雙手。
可是,那男人卻繞過了米婭,徑直來到羅半夏的麵前,伸手一把捧住了她的臉。
手掌粗糙的紋路摩挲在麵頰上帶來駭人的感覺,卻又勾起她心底的一股熱流。羅半夏瞪大了眼睛,仔細地看著他。那張英俊的臉龐帶著譏誚般的笑意,嘴角露出一絲細小的裂縫。
羅半夏緊張得快要窒息了。這笑容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到底想對自己傳達什麼訊息?
下一個瞬間,他突然狠狠地吻住了她,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將她的全部理智頃刻間從頭腦裏徹底清空。
“喂,這是什麼意思?你們這是妨礙警方辦案。”米婭警官憤怒地抗議,卻又不敢輕易靠近他們倆。
直到他的唇舌緩緩抽離,冷冰的空氣再度覆上她的嘴唇之際,她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交給你了。”男人的眼神恢複了冷漠,然後迅捷地轉過身,從打開著的窗戶縱身跳下。
“追!快通知樓下的弟兄,務必要抓住這個殺人犯!”
茂威汀被控謀殺三名瑞士學術界的頂級教授,每一個現場都留有他的指紋,也都有目擊證人或者監控視頻證據。尤其是蘇黎世大學附屬醫院的案子,十餘名警察親眼看到茂威汀拿著手槍站在被打爆了頭的傑克醫生旁邊。盡管他行凶時帶著白色手套,但不知是什麼原因,彈匣上還是留下了兩枚清晰的指紋。
瑞士警方在全境內下達了對茂威汀的通緝令,並且在所有的機場、車站、交通樞紐、旅館等處開展了地毯式搜捕。
“找到茂威汀隻是時間問題。”夏洛克一臉沉重地坐在下榻的酒店房間裏,對羅半夏說道,“而且,我看了蘇黎世警方的報告書,他脫罪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還好他逃走了……”羅半夏坐在書桌旁,望著眼前的筆記本電腦,無意識地說出了心底最深處的話。
“我沒聽錯吧,小羅羅?”夏洛克眼角微微一眯,“你不是一向追求最死板的正義嗎?”
“是啊!所以我認為,他並非這三起案件的凶手。”羅半夏反駁道,“即便有這麼多的證據……”
這時,筆記本電腦發出了“叮”的聲音,聊天窗口彈出了一條新消息。
“有了!”
“你一直盯著這個電腦,在等什麼?”夏洛克滿腹狐疑道。
“茂威汀逃走的時候,給了我一張微型TF卡,裏麵有一個加密的文件。”羅半夏一邊打開文件一邊說道,“我傳給簡三郎去破譯了。”
“他什麼時候把卡片給你的?”
“就是……那個時候……”羅半夏臉色一紅,“用嘴啦!”
夏洛克一愣,旋即明白了。茂威汀在那個傑克醫生的電腦上找到了某個關鍵性的信息,情急之下通過親吻羅半夏的瞬間,將裝著信息的TF卡送進了對方的嘴裏。
“哇,真是老套的手段誒。不過確實又管用又能掩人耳目。”
“夏洛克,快看,這是一張手術記錄單的照片!”羅半夏盯著電腦上的文件叫道。夏洛克湊到屏幕旁邊,兩人一起讀著那段簡單的文字。
患者姓名:斯沃德
性別:男
年齡:26歲
病灶:頭部重創,左側前額葉、顳葉及顳頂聯合區域嚴重受損。
手術醫師:約翰·麥克白(耶魯大學特邀)
手術內容:部分腦組織更換。
術後:ICU護理15天後,脫離危險。
在鉛字打印的字體下方,還有一行手寫的藍色墨水字。
腦組織供體,身份不明。HLA配型99%以上。術後15天死亡。
“腦組織更換?難道說,他們把另一個人的左半邊大腦跟斯沃德受損的左腦進行了交換?”夏洛克嘴唇上的小胡須微微顫抖著,“這太瘋狂了!”
“所以,茂威汀才是他們最珍貴的實驗體!何清玄回國,就是為了進一步研究他的大腦。”羅半夏叫道,“這一切都是NAA設計的。他們利用某種方法,將三樁槍殺案都嫁禍到茂威汀的頭上,讓他被瑞士警方全城通緝。這樣,那個男人走投無路,隻能回到NAA組織,任他們宰割。”
夏洛克嘴角一抿,嗓音低沉地說道:“可是,小美人,你別忘了,茂威汀確實在三樁案件的現場都現身過,特別是前兩起案件中,槍擊發生時隻有他一個人出現在狙擊點。另外,凶器和現場都有他的指紋,這是任誰也無法偽造的啊!”
“那槍上的指紋,說不定是NAA利用什麼手段,讓茂威汀觸碰到的。”羅半夏的情緒漸漸激動起來,“本來把槍留在現場就很奇怪,好像是故意要留下證據似的。”
“如果隻有一把槍上有,或許可以認為是有人通過某種方式騙取了他的指紋。但是,第二起多德酒店的案件中,他在狙擊點的水晶天鵝上也留下了指紋,這絕不是一句偽造可以說得過去的。”夏洛克神情凝重。
仿佛是被戳中了軟肋,羅半夏顯得越發焦躁,瞪了夏洛克一眼:“說起來,夏洛克探員,前兩起案件發生的地點,都是您帶我過去的。看起來,您好像早就知道那裏會發生什麼……”
“你是在懷疑我嗎?小羅羅。”夏洛克露出一個受傷的表情。
“你跟茂威汀的關係本來就很可疑。堂堂一名倫敦警察廳的探員,為什麼要來蹚這渾水?”羅半夏合上電腦,眼睛裏燃燒著瘋狂的火焰,“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我會自己找到證據,證明他的清白!”
不忘初心
微風帶著一種黏膩之感吹在汗濡濡的皮膚上,讓內心的焦灼愈加如無法釋放的獸,張牙舞爪地撓動著。
時間不多了。羅半夏背著茂威汀和自己的行囊,走在大街上,看到幾乎每一個櫥窗位的電視上都在播放著緝捕茂威汀的新聞。
五個小時前,蘇黎世警方在班霍夫大街發現嫌犯蹤跡,開展巷戰追捕,但被狡猾的嫌犯設計逃脫。有警員聲稱開槍射中了嫌犯的身體。
一個小時前,盧塞恩警方接到消息稱在碼頭發現疑似嫌犯的人影,懷疑他是從蘇黎世坐遊輪來到了盧塞恩。警方一路小心翼翼地追蹤,追查到嫌犯躲進了一家小型民宿旅館。當警方照會旅館老板,破門而入之時,卻發現裏麵空無一人。床上有很多沾血的紙巾,由此判斷疑犯很可能受了槍傷。
半個小時前,警方通知全瑞士境內所有大型醫院和小型私人診所,如果遇到身中槍傷的男性,務必立刻報警。
羅半夏心裏清楚,那個組織正在千方百計地逼茂威汀現身。如今他腹背受敵,能夠幫助他的隻有自己了。
此時此刻,她和他之間,恩也好,怨也罷,情也好,義也罷……究竟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她曾經深深苦惱於這種模糊和猶疑,也曾經痛下決心,想要斬斷跟這個男人的羈絆。然而,命運將他們引到了此地,無形之手將他們推到了這般處境。
前塵往事、過往恩怨、男歡女愛根本都不重要了。
唯一重要的是,她想要他活著。她一定要救他!
這時,身邊急匆匆地走過一對夫妻,看起來像是從中國來的遊客,丈夫手裏抱著一個一歲多大的男孩。兩人互相埋怨著,聲音大得引起了羅半夏的注意。
“快點!一會兒商店就該關門了。”
“這會你著急了?早幹嗎去了?”
“我怎麼知道那鞋子會穿不下嘛?”
“簡直不長腦子。你就知道拿著一個鞋墊去比那童鞋的大小,為啥不直接讓孩子的腳試試呢?你那鞋墊是死的,人是活的啊!”
羅半夏隻覺得像被人當頭棒喝,一個清晰的念頭如閃電般在腦海中乍現。對啊!她怎麼沒有想到?所有指紋比對利用的都是過去的數據庫,如果那庫裏的信息是有問題的呢?
羅半夏立刻取下肩上的雙肩包,單膝跪地,在行李裏尋找茂威汀的物品。可是他那個小包裏麵的東西很簡單,隻有幾件換洗的衣服。從前盧杏兒跟她說過,在衣服之類粗糙多孔的材質上提取指紋是比較困難的。她不甘心地伸手在包裏麵亂摸,隻覺得底部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她仔細翻找發現那裏有一個暗格,竟然從裏麵抽出了一張紙。
“這是……”羅半夏一愣。那是他們倆在布拉格的查理大橋上,被一位街頭畫家即興描摹下來的畫麵——英俊的男子和嬌小的女子正伏在查理大橋的欄杆上互相對視著。記得當時,茂威汀冷淡拒絕了畫家的兜售,那他又是什麼時候把這幅畫買回來的?
“啊!”羅半夏雙手捂住嘴,幾乎快哭出來了。她的心一下子被感動和激動占滿。感動的是,這幅畫是那個男人真情流露的證據;激動的是,茂威汀曾用手拿過這幅畫,這就是能用來提取他真實指紋的證據。
她需要幫助,她需要馬上找到能夠鑒定指紋的機構。
“啪”,有人在她肩頭用力拍了一記。
羅半夏猛地回頭,一張熟悉的笑臉兀然呈現在她的麵前。盧杏兒衝她眨一眨眼,說:“怎麼樣?又到了需要美麗的鑒證科女警登場的時間了吧?”
安東尼警官的灰色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張指紋鑒定報告書,嘴裏喃喃低語:“怎麼可能?這指紋跟庫裏的不一樣……”
盧杏兒利用她神通廣大的交際圈,居然找到了在國際刑警組織伯爾尼機構的朋友,委托那裏的科學調查科進行了一次指紋鑒定。當然,鑒定的結果也被送到了安東尼和伊曼警官的麵前。
“這就是茂威汀的指紋。我可以證明!”羅半夏神情略帶諷刺地說道,“所以,你們在案發現場槍支上發現的根本不是他的指紋。”
“羅小姐,根據我個人觀察,你跟那位嫌疑犯之間似乎有著超越友誼的情感,所以你的證明難以令人信服。”伊曼警官用一口濃濃的印尼腔英語說道。
“除了我……盧杏兒也能證明!”羅半夏指了指站在身後的好友。
可是,盧杏兒卻往後退了一步,說:“不,小夏。我可不能證明什麼。”
櫻紅的唇角露出一絲冷淡而無畏的笑意。羅半夏明白,如果瑞士警方和國際刑警堅持不相信她說的話,那麼這個指紋證據也不過形同虛設。更進一步地說,即便現在讓國內的同事把茂威汀住處的物品寄過來,除了她也沒人能證明那些物品上的指紋是屬於茂威汀的。設計這個陰謀的人一早就想好了,茂威汀將被置於無法自證之地。
“就知道會有這一出。”羅半夏輕聲地說道,“所以,我請國內的同事為我傳來了決定性的證據。”
“決定性證據?”安東尼警官蹙起眉頭,十分迷惑。
“不錯。杏兒,你還記得第一次遇到茂威汀的案件嗎?”羅半夏揚起下巴,朗聲問道。
“初見?”盧杏兒略一沉吟,“你是指那個婚禮?”
往事的畫麵如倒帶般地快速回放——羅半夏和茂威汀在一起破獲了無數的案子,也有無數的嫌疑犯因為指紋證據而獲罪。但在他們初見的那個案件裏,顧佳清的婚禮上發生了利用俄羅斯輪盤賭的殺人事件,而且作為凶器的手槍上發現了未知的半個指紋。羅半夏為了確認那半個指紋,將舉止神秘的茂威汀當成嫌疑犯關進了看守所,並按照規定采集了那個男人的指紋。是的!那是經過中國警方嚴格辦案程序采集到的指紋,是板上釘釘的鐵證!唯一遺憾的是,早在絡腮胡警員向米婭警官彙報“10個相似點”的指紋比對結果時,她就應該想起這樁案子,那樣或許可以避免之後的很多誤解。
羅半夏舉起手機,指著朱建良警員傳來的一組指紋照片:“這是中國警方關押茂威汀時,采集到的指紋。你們拿去比對吧。”
不到五分鍾,科學調查科的結論就送過來了。中國警方采集到的指紋跟羅半夏提供的畫紙上的一致,但跟國際通緝犯數據庫中斯沃德的指紋不一致。
安東尼警官看著她,眼眸裏的神色由驚訝漸漸變成了淩厲。“你知道這個結果意味著什麼嗎?”
“當然。有人故意設計嫁禍茂威汀。他們侵入國際刑警組織的數據庫,篡改了斯沃德的指紋信息,然後又用那個假指紋到處作案!”
“設計這樁嫁禍案的人是誰?”
“我很快就會查到,你們等著。”羅半夏轉過身,“杏兒,我們走。”
隱藏的真凶
入夜,羅半夏帶著盧杏兒來到蘇黎世理工學院的主樓。弗恩教授被害的現場教室已經解除封鎖,重新供師生們上課使用。為了進入現場勘查,她們倆一直等在教室外麵,直到晚上最後一堂課下課。
走進教室,羅半夏看到南麵那扇被子彈擊穿的窗戶已經修補好了。根據警方的調查報告,碎玻璃上確實有子彈穿過造成的彈孔。但光憑這一點,就能證明子彈是從對麵博物館樓頂射過來的嗎?羅半夏來到那扇大窗戶下,伸出雙手比畫尺寸,揣摩著當時射擊的距離。
盧杏兒則像個來趕廟會的,東看看西看看,信步走上講台,擺出一副講學授課的姿態。“小夏,你知道嗎?我從小最大的心願就是當一個科學家。都怪老爸高考時給我填了提前批,結果被警校給錄取了。要不然,我現在說不定已經是世界頂尖大學的教授了。”
羅半夏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心頭一動,也來到講台上:“杏兒,現在隻有我們倆,可以開誠布公地談談嗎?”
“你想談什麼?”
“你跟NAA究竟是什麼關係?”羅半夏的眼神變得深邃,“你曾經說,他們在進行一項突破人類極限的研究,究竟是什麼?還有,我體內的SPLIT藥物,到底會怎麼樣……”
“好了,小夏。”盧杏兒臉色沉靜下來,目光銳利地望著她,“我跟NAA的關係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深。坦白說,上次是我判斷失誤,聽信了他們的鬼話。我以為那麼做可以幫威汀擺脫組織,結果差點把自己裝進去。僅就我掌握的信息來看,他們的研究其實……”
“晚上好,女士們。”突然,教室門外傳來了一個聲音,一頭金發的管理員西蒙邁著輕鬆的步子走了進來,“兩位女士在這裏做什麼?”
羅半夏望著那張布滿了雀斑的臉孔,第一次注意到這個男人笑起來的時候,竟然有一個滑稽的尖下巴。
盧杏兒嘴角一揚,微笑道:“我們在這裏研究案情呀。這個時候來打擾的人……”
“絕非善類。”羅半夏站到了盧杏兒的身旁。
一時間,兩人默契地擺出相靠的姿勢,仿佛又回到了互相信任、互相扶持的往昔時光。
“哈哈!”西蒙故作無辜地攤了攤手,“兩位女士在說什麼?”
“杏兒,弗恩教授被害的案子有兩個疑點。第一,案發當晚天氣很悶熱,教室裏人又很多,可弗恩教授卻叫管理員關上南麵的那扇窗戶。這位西蒙先生說過,當時教授覺得南麵窗戶那裏有一股陰惻惻的風。”
西蒙的臉上依然掛著愉快的表情:“是啊!沒錯呀,弗恩教授就是那麼說的。”
“可是,蘇黎世警方問了坐在教室南邊的十幾名聽眾,他們都沒有感受到那股風。”
“哼。”西蒙冷了臉,不再說話。
盧杏兒訕訕一笑,說:“第二個疑點由我來說吧。子彈擊碎玻璃之後發出了巨大的聲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窗戶吸引了。等到大家發現弗恩教授不再站立在講台上的時候,才意識到他中彈了。也就是說,其實並沒有人親眼看到弗恩教授被子彈射中的場景。”
“那又怎樣?子彈從窗外射進來,而隻有弗恩教授的頭部被擊中了。這兩者不是明顯的因果關係嗎?”西蒙終於有些不耐煩地駁斥道。
羅半夏歪過腦袋看著他:“當然,那是凶手希望我們得出的因果關係。”
“你們到底想說什麼?”
盧杏兒扭動腰肢往前一步,嗤笑道:“答案不是已經呼之欲出了嗎?射穿玻璃和射殺弗恩教授的並不是同一把槍,它們來自兩個不同的地方。”
“是的。我剛才仔細觀察了對麵博物館樓頂到這裏的角度,如果子彈要擊穿玻璃之後再射中講台上的人,那麼應該要打在玻璃最頂部才行。”羅半夏意味深長地瞥了盧杏兒一眼,“可是,警方發現的子彈孔卻在玻璃的中間位置。杏兒,這可是你擅長的彈道理論哦。”
盧杏兒一眨眼,笑嘻嘻地接過話茬:“所以,有人以弗恩教授為借口,故意關上南側的窗戶,然後利用某種定時裝置將玻璃窗震碎並事先偽造了子彈孔。”
“其實,案發時弗恩教授隻是因為害怕而躲進了講台裏麵。”羅半夏接過話茬,指了指講台下麵。這個講台是三麵木板環繞的小方桌台,底下有一個可容藏身的較大空間。“那個真正的凶手趁著第一個衝上講台的機會,舉槍射殺了弗恩教授。然後再假模假式地向台下的觀眾呼救……”